王忠用胳膊肘拐了下身旁的韩翠花，并且朝着妻子疯狂的使眼色。
韩翠花会意，她讪讪一笑，对韩老头狗腿的说道：“那个，爹啊，你和哥哥兄弟们这一趟都辛苦了。
俺们一家三口可是没少挂念担心你们，尤其是俺家金海，三天两头就说想姥爷舅舅呢。”
韩老头打发了最小的孙女，又安抚了孙子们低落的情绪，这会才有空回头来搭理闺女。
他抬眼看了下韩翠花，淡淡的说了句：“哦，你们有心了。”
然后，就没话了。
倒是把韩翠花给噎了下，她有些尴尬，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是搓了下手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爹，就是吧……您老也知道了，俺们那个小食铺子，营成不好，总是搭钱……所以，我想、想从家里借点。”
在韩翠花结结巴巴的说完了来意之后，韩老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没有及时回话。
这时韩正旺可就不乐意了，他皱了下眉，不大满意的插了话：“小妹，以前你们家借粮食啥的我们都不说了，咱们爷们才刚回来，你就那么巧的上门来借钱。你自己心里估摸着，这事情做的合乎情理嘛？
先不说咱们家的处境现在有多艰难吧，就拿你们家来说，这妹婿家里人老几辈都是镇上的人，那能没钱？能没积蓄？你们没钱就到家里来找咱爹咱娘，他们年纪大了，哪里来的钱给你们？
那咋不见你们去找妹婿的爹娘帮扶帮扶呢？
要是王家当真那么穷，都揭不开锅了，当初咱爹娘会同意把你往还比不上我们庄户人的家庭里去说？
其实大家这里都明亮着呢，翠花，你也别怨二哥说话难听，人心都是肉长得，你就不为你的哥嫂侄子们多想想，你也得多为爹娘二老考虑考虑啊……”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明里暗里都说韩翠花，其实指桑骂槐的在贬斥王家没脸没皮，专门来岳父家里打秋风占便宜。
王忠自然听出来了小舅子的话音，脸上的笑容这会儿已经是完全消失不见了，他不高兴的斜着眼睛看着妻子，那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韩翠花看丈夫把怒气撒到了自己身上，有些委屈，可面对哥哥的指责又无言以对，就捂着眼睛哭了：“我也是没办法啊，公公婆婆年纪大了，没有收入，哪里来的钱贴补我们。王家又没地，在镇上生活，不管啥东西，那都得花钱买啊，我们一家老小过活不就全靠那小食铺子，最近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我们是入不敷出啊。
金海又到了说亲的年纪，没有钱哪个肯嫁给我们啊？”
说着，她装模做样的抹了一把辛酸泪，然后揪了一把站在身前的王金海的后背。
王金海吃痛，他极其有眼色的扑到了最上首坐着的韩老头大腿边，可怜巴巴的哀求道：“姥爷，镇上的人都取笑俺娶不到媳妇，姥爷你行行好，帮帮我们家吧……”
而有一会儿没有动静的吴氏这时又走了出来，她抱住韩翠花，娘俩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可怜的闺女啊，心疼死娘了……”
“娘。”
这凄惨悲泣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韩老头低头看到外孙子这个样子，他哀叹一口气，去拉王金海：“来，金海，你先起来，有话咱们慢慢说。”
王金海如今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了，可是不知道王忠和韩翠花是怎么教养的，他一点都不成熟稳重，在地上竟然还撒泼打滚无理取闹起来：“姥爷，我不起来，你不给俺娶媳妇，俺就不起来……”
见王金海这样不懂事，韩家几兄弟都面带嫌弃的看着这个外甥，韩老头也变了脸色，尤其是这会儿吴氏竟然还心疼的帮腔：“老头子，你就那么忍心看着咱们外孙受苦受气啊？你那心究竟是咋长的？”
韩老头看着坐在地上打滚蹬腿的外孙，面色阴沉，一时之间就沉默了下去。
小渠抚了下额头，这王家的人还真是挺奇葩的，她又捅了捅站在前面的张氏，张氏这次总算是学聪明了，她回头低声道：“咋滴？三丫，你有啥话说？”
“大伯娘，这天眼看要晚了，应该做饭吃了。咱们饿着没啥，那大堂嫂还在坐月子咧……”
张氏一听可不就是这个理嘛，当即她就对韩老头说道：“爹，这个事情俺看以后再说吧。你们一路辛苦，咱们家该做晚饭了，眼看天要黑了。那月如还在月子里，可不能饿着。”
韩正旺这时也插话，他非常不客气的对韩翠花说道：“对啊，妹妹，天也不早了，你们一家快回镇上去吧。咱们家现在又忙又乱，也顾不上招呼你们，等孩子满月了，到时你们来上礼就是了，保准有酒喝。”（本地方言，上礼为人情来往，记录来往礼品的意思。）
韩翠花一听，她气的双眼直翻，非常不满的瞪着韩正旺：“咋滴？二哥，你这意思是我还回不得娘家了？连顿饭都不给我们吃，就要赶我们走？”
吴氏可就不干了，她用眼睛狠狠地夹着韩正旺中气十足的质问：“老二，你啥意思？你把他们赶出去，就是不认你这个妹子了？你咋那么心毒呢？
有本事，你就连老娘我一起给我赶出去得了，我倒要看看，这十里八村的人该咋议论你韩老二？”
“我咋就毒了，咱们家的情况……”
“都得了！”
听着他们吵吵个没完，韩老头气的把桌子上放着的粗瓷碗给摔了个稀碎，他站起了身子，皱着眉头盯着一直不说话任由闺女和儿子嚷嚷的王忠：“门婿，我们老韩家虽然是寻常的庄户人家，可是做事情还是有分寸的。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咱们家里现在有喜事张罗，就不留你们了。”
这意思就是要送客了。
王忠脸色为之一僵，他不大自然的站起了身子：“啊，这样啊，那小婿就不给爹娘添麻烦了。”
然后他脸色一寒，也不理韩翠花，揪起地上的儿子就怒气冲冲的往外拽，边走边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既然讨人嫌，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一点眼色都没有，人家眼里既然没有你这个外孙，那心都毒了去了，你还死皮赖脸的跪着做个啥啊？”
王忠的话可就是在赤裸裸的指桑骂槐了，韩老头气了个倒仰，没想到他和吴氏帮扶了这么多年的女婿，就因为今天自己没有答应他的要求，竟然敢在韩家的地面上，如此的讽刺摘骂自己全家人心毒。
让他如何不受打击和伤心失望呢？
韩翠花更是不遑多让，她擦去了眼泪，挥开了吴氏，跟丈夫站到了一条战线上，非常恶毒的对韩老头和吴氏说：“我没想到，到头来琢我眼下我脸面，不给我活路的人竟然会是我最亲的娘家人，我这么多年送的礼真是都让狗给吃了。”
小渠都震惊了，尼玛！原来还真是她误会吴氏了，她以为吴氏都已经算是最奇葩极品的人了。原来没有最极品，只有更极品，这个韩翠花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比她的亲娘吴氏更胜一筹。
看看，这说的是人话吗？你给自己的老子娘送节礼，就因为这次没有如愿在韩家占到便宜，就说东西都喂了狗了，那谁是狗？这不就是在说韩老头和吴氏吗？
果然，韩家兄弟们听了都怒了，韩正旺也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怒吼了一句：“你说啥？韩翠花，你还有没有人性？今天我就代替爹娘好好的教训教训你！”
说着上去对着韩翠花的脸蛋就毫不留情的来了一拳，打了一拳犹不解恨，在韩翠花惨叫呼痛的当口，一连又狠狠地来了两拳。
他长得高大魁梧，又是个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庄稼汉子，那手上的力气自然不用说，几拳下去，就将韩翠花给揍的惯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说来也巧，韩翠花是面朝下倒的，她只顾着张嘴哭喊呼痛去了，那脸跟地面亲密的摩擦的同时，牙齿也被无情的磕出来了两颗，顿时就鲜血淋漓，好不凄惨。
王忠整个人都吓傻了，他没想到这个二舅子这么粗暴，说动手就动手了，他哆嗦了下，竟然往后躲了躲，不敢去扶躺在地上的妻子。
韩正旺见王忠这幅怂样，非常鄙夷的瞪着他，啐骂了一句：“怂货，刚刚你咋说我们老韩家的？我们心毒？没借给你们钱就心毒了？那你们这么多年从我们家借走那么多粮食，你就忘记了？你咋那么狼心狗肺呢？”
越想越气，也不用其他人动手，韩正旺急步到了王忠面前，像抓小鸡一样把瘦弱的王忠给提溜可起来，对着脸上“啪啪”就是几巴掌：“你个混蛋玩意儿，你当我们韩家是什么？老子早想收拾你了。”
韩家众人看着王忠和韩翠花被收拾都觉得大快人心，而吴氏可就傻眼了，她愣了一会儿后就哭着扑了上来，她掰扯着韩正旺的胳膊就像疯了一样又抓又挠：“你个畜生，完蛋玩意，你咋能对你妹夫下手？你快松了他，这是要反天去了啊，你……”
韩老头本来想上前阻止儿子修理王忠的，因为韩翠花被打也是有理有据，也不怕外人议论，可是这女婿毕竟是王家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再有就是，打了闺女，女婿也不好说啥，可是打了女婿，过后这女婿难免记恨在心，要是他把怒气发泄到闺女的头上，那韩翠花在王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可是转念又想想，韩老头也有些气不过韩翠花的德行，就没有及时出声阻止儿子，等吴氏闹腾的厉害了，他才上前来对韩正旺说：“老二，你放手，把你妹夫放下来再说。”
反正打也打了，气也出了，韩正旺也就顺着韩老头给的台阶松了手。
王忠一落到地上，就痛苦的捂着脸嚷嚷了起来：“哎呦，这是不把我们王家人当人看啊？你们韩家可真是了不得了……”
就这，他嘴上还不知道服软，被韩正旺又瞪了一下后，立马就蔫头耷脑的闭了嘴。
吴氏又气又急，却也无计可施，她想劝慰女婿，可是王忠压根就不搭理她，转而她就去扶韩翠花，看到闺女满嘴的血，吴氏心疼的直掉泪：“我的闺女啊，造孽啊，这王八犊子竟然对自己的妹子下狠手……”
韩翠花这会哪都疼，嘴上不敢再逞强，就扑到了吴氏的怀里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这次可不是装腔作势的表演，是真的落泪了。
韩老头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堂屋，觉得闹心，就吩咐众人：“你们几个帮他们把牛车套好，让他们一家快回去吧。”
韩家兄弟们得了吩咐，是早已经不耐烦这一家三口了，也不管王忠和韩翠花心情如何，就连推带架把一家三口给送出了大门外，也不管他们乐意与否，把车套好就把人丢了上去，然后在他们的眼前把大门狠狠地给合上了。
吴氏今天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着嚷着：“哎呦，要我的命了，你们这老得小的，都不把我们娘们当人看了……”
韩老头被她哭的心烦，忍无可忍的皱眉斥道：“你再闹腾，你就也出去，一天天的，你咋就不知道让人清净一会儿？”
吴氏哪里会怕韩老头生气，理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自己的心酸，说着闺女可怜，并且还顺带把一家老小都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韩老头气的胸膛起起伏伏，他指着吴氏捶胸顿足：“真是妻贤夫祸少啊，我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娶了你这么个拎不清的？”
说着，他抖着手吩咐韩正旺：“老二，老二媳妇，你们去给你娘把衣服收拾出来，给她送回吴家去，我要休妻！”
韩老头愤怒的话音一落，吴氏的哭骂声就戛然而止了。
她很适时的闭了嘴，自己从地上一骨碌翻身就爬了起来，没事人似的就进了内室去了。
她这番操作，可是让大家都开了眼界，这变脸的绝活可是被吴氏给玩的透彻了。
韩老头也无法，他是气急了才说出这番话的，只是为了吓唬吴氏，也不是真的要休妻。毕竟生活了大半辈子了，一大家子有儿有女的，要是再闹这么一出，不得让他们老韩家成为十里八村的笑谈啊！
所以在吴氏识趣的“好了”以后，他也就没再说其他的话。
这时，吴氏在里面非常不客气的声音传了出来：“人都杵在那里做啥？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还不进来舀粮食做饭，难道等着老娘侍候你们啊？一群饿死鬼投胎的玩意，又懒又馋，咋不懒死你们饿死你们！”
额……
众人无言，张氏和乔氏见男人们都没说话，知道就是要像吴氏妥协低头的意思了，只能是灰溜溜的进里屋拿粮食做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