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驶出了蔡州城东门。
天气十分炎热，黄土道上，因为干燥，车轮碾过的地方尘土飞扬。
易芝丘有意缀在队伍最后，而这些人也有意无意地和他保持距离，一路上无话。
越往东越僻静，几乎也少有行人，大家都口干舌燥，想找个歇息喝水的地方都没有。
队伍里有个卷毛男人小声叫嚷，“大哥，我说，咱们歇会儿，找个喝水的地方行不行？”
扛着青铜锤的大哥摇摇头，“总共也就三十里路，我们快去快回，送给接应的人，万事大吉。我可不想出什么差子。再说了，派来的这位都还没说话，我们几个也坚持坚持。”
“哎呦我说大哥诶，派来的那位，明显就是个小孩子，不过是仗着我们刚刚没准备，偷袭了我们，你还真的觉得一个四重，有什么特殊的不成？”
另外一个也连声附和：“就是就是，这次任务本就简单，他一个外人也是多余，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说不定他只是来蹭个名声，送来镀金的罢了。”
“要是真出了事儿，还得我们兄弟们豁出命来，他能帮上什么忙？”
“是啊是啊。”
虽然远远缀在后面，可是这些话易芝丘却听得清清楚楚。一来自己的修为并不算差，二来这些人说话也大大咧咧，没什么避讳。
扛着青铜锤的大哥看样子也被说服了，他扭身看着易芝丘，正要说话，忽然，尖锐的哨子音贯穿了整个寂静的午后。
胡子大哥率先反应过来，“有敌袭！”
接连不断的锐利破空声，让人血脉忍不住沸腾起来。看着远处飞过来的羽箭，易芝丘的情绪瞬间飙升，“都小心！”
他一边喊，一边斩断几根飞箭，急速向蓝顶马车奔去。
两边的草丛里也瞬间涌出成群结队的黑衣人，个个手拿劲弩宝刀，看样子来势汹汹。
胡子大哥的青铜铁锤不停在空中挥舞，打断了不少暗箭，其余人反应倒也迅速，终于躲过了第一轮的偷袭。
黑衣人们立在不远处，领头的冷冷地说：“你们快让开，我们带走我们想带走的人，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然你们都得死。而且死得没什么价值。”
胡子大哥身上虽然匪气浓厚，但关键时刻绝没有贪生怕死，“哼哼。就你这们这几个人，就想劫囚车？真的是有意思，要不是车上位置不够，给你们全押解起来，又有何难？”
“不知死活，杀！”
黑衣人的首领发怒，一挥手，双方就狠狠冲在了一处。
四人很快冲在人群中，但是他们的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凶狠异常，都是搏命的打法，看得易芝丘啧啧称奇，熊太守不知从何处培养出这样一批死士？
四人里，胡子大哥和卷毛男都是四象境六重，其余两人是五重，修为着实不弱。但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还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黑衣人虽然暂时不得近前，但是仗着人数优势，狠狠地将众人聚拢在马车周围。
易芝丘面前的进攻压力不大，他一边看着场上的局势，一边小心应付着进攻，脑子里不断转着各种主意。
黑衣人首领接到的命令是速战速决，这样的拖延下去，他心里当然着急，于是亲自挥动长剑扑了上来，和胡子大哥缠斗在一处。
忽然他注意到易芝丘，剑锋一变，调转攻势，喊道：“所有人，攻击那个四重的！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胡子大哥有些着急了，扑上去撕咬住几个想围攻易芝丘的黑衣人，急忙喊到：“你们几个！去帮帮那个小兄弟，别让他落了单。”
卷毛倒是嘿嘿一笑，“大哥，他可是专门派来的江湖高手，这点东西肯定能应付得了，放心吧。”
说完，他又故意冲易芝丘高喊，“少侠，你要是坚持不住了，就往我们这边跑。我们这边现在也有点吃紧！你努力过来就行！”
易芝丘心中冷笑不止：这大哥还有几分江湖气，其余人则更像是土匪盲流，全不仗义。
好在自己本来也没打算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易芝丘眼前再次蒙上一层青光，脚下的步伐也变得出奇的灵活。
面对黑衣人密不透风的进攻，他先是前进，引得对方来劈，又猛地后退，猛地退到后面攻来的人怀里，随后一矮身，绕着对方的胳膊钻到后面，将后面的人推到前面人的刀口下。
然后他又瞬间弯腰，躲过横扫而来的阔斧，再次前纵，正落在黑衣人脚上，踩得对方大叫一声，站立不稳后，向侧边撤去，从对方的胳肢窝下面蹿了出去。
面对最后一道防线时，对方完全没想到易芝丘有如此灵活的身法，黑衣人们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身后的黑衣人还在大叫：“那小子呢！”
“跑哪儿去了？”
“怎么像个泥鳅似的？”
“抓住他抓住他，在你们左边。”
“右边右边！”
“又跳上去了！在你头顶上！”
“哎呦，谁砍到我肩膀上了！看清楚点。”
易芝丘微微一笑，整个人猛地往左加速，看样子是要从左边强冲出去。
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拿着刀叉就往左边劈刺而去，谁知道易芝丘在行进中，竟然还能扭转身形，他扭腰转胯，整个人一个原地转身，竟然从右边斜着身子冲了出去。
卷毛看着围起来易芝丘的人群正在大笑，“那小子，真有意思，哈哈哈，这小看他......”但忽然笑容戛然而止，“你怎么，怎么会，他们可是有二十多人......”
冲出重围的易芝丘微微一笑，擦了擦手里未沾任何鲜血的长剑，昂头说到：“我有个混蛋先生曾经说过，四象境内只是灵力深厚的区别，你是六重，但未必比我四重强。现在好了，我跑到你身边求援了，求你救救我？”
卷毛男面露尴尬，回身赶紧看了眼胡子大哥。
后者摆摆手，“都不要闹了，快应敌！”
易芝丘身后，被戏弄的黑衣人恶狠狠扑过来。
四人一同冲上去，联手抵挡住。但是由于人实在太多，四人不约而同地念着咒语，那声音低沉古怪，像是来自南国。
接着，四人的法阵成形，进退同气连枝，攻击防守都融为一体，灵气兵器都似乎可以借用，仿佛四人合而为一。
易芝丘越看越奇怪，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这套阵法叫同生共死联气阵，自己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但是听说那个由前朝王子率领的土匪叛军——审天会，会中之人多会此招。
熊大人手底下这帮人难道是派来的奸细，或是投诚而来的土匪？
来不及细想，黑衣人们的攻势就再次加强，易芝丘靠着高超的剑术和灵活的身法，一次次猎杀阵法之外的黑衣人。
出幽剑每次爆发出紫色的光芒，必然取走一个黑衣人的性命。如同伺机待发的毒蛇。
胡子大哥忍不住带头喊好，“好样的小兄弟，之前是我们小瞧你了！你这剑法果然高明！”
易芝丘没有答话，因为此时正平心静气，全神贯注，不敢放松。
五人的联手配合，不得不说还是取得了些成果，牢牢护住了身后的马车。
黑衣人们急了，终于拿出了看家本领，带头的黑衣人挥手变阵，三人一组，脚下的法阵涌动着古怪的灵气，从五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不间断的攻击让四人的联手阵法渐渐趋于枯竭。
黑衣人哈哈大笑，“到头来，还是你们白白死掉，屁用没有。”
胡子大哥知道苦守无益，忽然眼神一狠，“守不住就不守了，他妈的，兄弟们，给我冲，杀一个是一个，给我拼命！”
“冲！”
这话一出，四人气势一变，拿出了亡命之徒的架势，冲得对面阵型大乱，死伤一片。
易芝丘也跟着上头，呼着喊着冲了进去。
但最终，还是淹没在了黑衣人群中。
这样的惨烈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一直到太阳挂在山尖上，残阳如血。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蓝顶马车停在尸体堆中，拉车的马儿躁动地敲着自己的前蹄，但是无人回应。
马车里似乎有个人，他在迫使自己发出声音，但似乎被捂着嘴，声音变得沉闷而微弱。
有个黑衣人浑身是血，他摇摇晃晃终于站定，半伏在马车上，伸手挑开了马车的帘子。
但是下一秒，一把淡紫色的剑就飞贯而出，直接刺穿了他的后背，黑衣人终于趴在马车上，门帘又一次垂落回来，在空中微微摆动。
半晌，浑身是血的易芝丘站了起来，眼神凶狠而坚毅，像一头恶狼，他伸手拽出黑衣人尸体上的出幽剑，甩了甩上面的血。
胡子大哥半躺在地上，也被易芝丘拉得站了起来，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胳膊上还有个伤口冒血不止，“终于，杀了这帮王八蛋。你说，朝廷接应的那帮王八蛋，就在三十里处的林子里等着？不肯过来帮帮忙？”
易芝丘则稍微好一点，但也是强弩之末，“走吧，我们也别让人等累了，万一去他们等得不耐烦，再去买个夜宵，听个小曲，我们上哪说理去。”
“你还挺有趣。小子，这次多亏你。等我们把东西送到，再回来安葬这三个人吧。”胡子大哥有些动情，“兄弟们，你们也知道，咱么就是刀尖上舔血，没两天哥哥也就下来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易芝丘也坐在车上，一声“驾”，二人急匆匆奔向远方。
半个时辰后，远远看见一片红色的松树林，易芝丘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快到松树林时，耳边再次响起呼啸声，几个人精明干练的黑衣人涌过来，张口道：“江湖往来客。”
易芝丘不解，没想到胡子大哥应声答道：“明月抚流苏。”
暗号对上之后，对面四人唰地围上来，仔细地看着马车里的情况，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干的不错。告诉你家大人，这次的事儿，我家大人很满意。关于王寻吉，你们便不必再管，他必死无疑。”
易芝丘心中略有不满，这些人只关心任务，并不关心完成任务的人。
但他还是从怀里掏出折子递给接应人，“这是熊太守写的王寻吉的罪状，嘱托一定要交给常平大人，要让天下知晓。”
接应人点点头，“放心吧。二位请回吧。”
说着话他们将王寻吉从蓝顶马车里拖了出来，扛到了肩上，看来另有安排。
任务完成，两人背对残阳，背对红松林。
易芝丘和胡子大哥对视一笑，赶着蓝顶马车，无奈地往蔡州城走去。
自己费尽心机，拼死拼活维护的东西，并不值得被在意，对方只想要结果。
返程的路上，胡子大哥嘿嘿一笑，有感而发，“所以啊，当官有什么好，越大的官越不近人情。有时候真的不想在熊大人手下当差了，我们兄弟死得越来越多了。”
易芝丘听出话里的沧桑，正勾出了他满肚子疑问，正要说话时，耳边却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
“我说，你还要去哪啊？我们该回门派了。”
前方的岔路上，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
易芝丘一愣，回身看了眼和自己并肩战斗的胡子大哥，此刻的他坐在小马车上，显得有些孤单和落寞。
胡子大哥挥了挥手，“你小子不错，这次多亏了你，江湖再见。”
易芝丘点点头，他没法想当马车再路过那个尸体堆积的地方时，当他看着自己的三位兄弟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斗封明则一挥袍袖，带着易芝丘赶回门派。
但此时，红松林里。
接应人看完了易芝丘拼死护送的密折，笑了笑，然后一打响指，火焰在其上升腾，瞬间将之烧为灰烬。
清醒过来的王寻吉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切，眼神变得极为开心，他挣脱了嘴里的布条，“你们来救我了？终于来救我了！可吓死我了，不知是哪位大人？”
接应人嘿嘿一笑，“王大人吉人天相，得道多助，不妨猜猜？”
王寻吉也兴奋起来，“我猜是常大人，别人都以为我是张闻钟的人，却不知道，我跟常相过往甚密，我可暗地里帮了他不少忙。修协的内部消息我可给过他不少。”
“猜对了！”
但接着，接应人手上短刃一甩，王寻吉的脖子瞬间被割裂开来，血流如注。
他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一切。
接应人笑着解释：“你是帮了常大人不少，所以他就更没法救你，不如送你痛快上路，也算是对你的回报。暗棋最好的结局，就是一辈子是暗棋。”
话没说完，王寻吉就瞪着眼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领头的接应人吩咐道：“李千总，把他弄成畏罪潜逃，然后自杀的样子，再报官。其余人跟我走，张闻钟这老狐狸这次派了不少人来救王寻吉，肯定露了马脚，我们速速追查，收集罪证，争取搞倒他。”
“是！”
此时，无论是兴冲冲返回门派的易芝丘，还是孤零零回蔡州的胡子大哥，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州府的博弈、京城的博弈中，化为了一丝本就不吸引人的泡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