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理力争后的眼眶都是红的,像是非得让他看清自己的真诚,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直勾勾地锁住他。
温北砚这次当了回胆小鬼,怕自己心软,早一步别开了眼,自然而然错过她眼里的光亮。
“你敢承认你对我没有一点同情怜悯?”
他说的是实话,曲懿没法反驳,保持着沉默。
“就像那天晚上,结束后你可以轻轻松松地抽身而退,但我做不到。你也可以因为一时兴起的同情、怜悯,或者兴趣,从而选择跟我在一起,可这次是一天、一周,还是一个月?然后在招惹之后,再次像丢垃圾一样,毫无留恋地把我丢弃?”
稀稀落落的光影照拂在他脸上,声音被撕扯得沙哑晦涩,“曲懿,我是你的垃圾吗?”
温北砚刚到曲家的第二个月,迎来曲懿的十五岁生日,曲乔生在物质上从不吝啬她,给她办了场风光的生日宴会,宴会当天来了十几个朋友,礼物叠在一旁,像山丘一般。
趁他们嬉戏玩闹的空档,温北砚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偷偷塞进缝隙,一个银色刘海夹,用他一周的饭钱换来的。
她没接受,也没用她一贯的冷言冷语表示拒绝,而是当着他的面将礼物扔进垃圾桶。
分明只是记忆里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曲懿却在他云淡风轻的描述后,有了些印象。
当时邀请到场的朋友一共有十五位,和礼品盒的数量对上,这让粗心大意的她忽视了角落里格格不入的发卡包装袋。
注意到已经是两天后,发卡被桌角压到变形,问了到场的所有女生,她们都说不是自己的,她这才扔掉。
曲懿瓮声瓮气地解释:“我不知道那是你给我的。”
他像是提前算准了她这句说辞,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依旧凝着浓重的自嘲,“你不知道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
“什么意思?”
他兀自起了个话题,却没有深入下去的意思,而是说:“对你来说,它一文不值,可却是我那时候用所有的积蓄兑换得来的最为值钱的东西。”
看似不动声色地拿捏着她的弱点,实际上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一击溃败,曲懿方寸大乱,甚至失去了身为演员最擅长的面部管理能力,迎着光,眼睛刺痛难忍,泛起潮湿的水汽。
她将生理性眼泪憋了回去,对面那张脸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他嘴上说着冰冷刺人的话,目光却灼热,随着他修长匀停的手指齐齐烙在她肩上。
她今天穿了件平肩连衣裙,这轻而易举地让温北砚注意到她瘦直锁骨上浅浅的印子。
是他当年咬上的,愈合了,但变成了疤。
温北砚敛神,“你刚才想脱我衣服?”
分不清是今天第几次被他的叩问乱了节奏,不想让起伏的呼吸出卖自己真实的情绪,曲懿干脆屏住了鼻息,长达半分钟,然后松开,极轻地应了声。
温北砚慢条斯理地解开扣子,匀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不是为了让她检查自己手臂的伤口是否痊愈,而是努了努下巴,指向右肩,“咬吧。”
曲懿错愕不已,眸光突地闪了几下,深深吸了口气,“我属狗的吗?咬你做什么?”
“我之前咬伤了你,现在换你咬回来。”
稍顿后,补充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曲懿从他的话里脑补出了别的意思:这次扯平,但她亏欠他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依旧很多。
沉闷压抑的氛围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心头,她很清楚这一刻,她应该表现得再弱势些,这对他们两个人都好,可偏偏心里那股不服软的劲,逼迫她放弃徒劳的挣扎,张开獠牙,狠狠刺进他肩膀,然后咬住,一点力气都没有收。
破了皮,有血沾上嘴唇,铁锈味,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温北砚下意识抬手,一寸寸地上挪,在她后脑勺间隔五公分的位置停下,最终攥成拳头。
一双眼眸深邃又炽热,在稀薄的光影下闪烁着,夹杂着隐晦的病态般的愉悦感。
他完完全全可以选择在今天,顺其自然地同她在一起,可他心底的声音没法接受。
他花了很多年时间应证了一个结论:他这辈子,非她不可。
但她不是,过去的她可以喜欢上苏祈,现在可以对他心动,将来同样也会爱上别的人。
他比谁都清楚,他从来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特别是在尝到了一点甜头后,时隔六年,他想要的东西变得更多了——
要她的爱,也要她的“非他不可”。
前提是,他得给她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同情、怜悯,甚至是愧疚都无所谓,越多越好。
在他真正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之前,他必须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牢牢束缚住她,不然,她就会再一次离开。
叶淮敲门进来,看见温北砚倚靠在窗边,好整以暇地抽着烟。
窗帘拉至两侧,纯白衬衫被日落染成焦黄色,薄蓝色的烟圈丝丝缕缕,吞云吐雾里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懒倦和自我厌弃。
“你把曲懿气走了?”想起曲懿刚才风风火火、恨不得把LK炸成灰的姿态,叶淮不可置信皱了下眉,“人好不容易主动一趟,你不把握机会不说,还把她气走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开了窗,烟雾散尽,他的表情清晰了些。
叶淮觉得他这榆木脑袋没救了,“在她面前,但凡你能拿出对别人一半的虚情假意,你俩没准现在孩子都有了。”
温北砚稍稍抬起头,不言不语。
叶淮被他看得失了底气,语气缓和大半,“也不是让你用假话哄骗她,稍微说点好听、她爱听的话就行。”
温北砚如实说:“我尝试过,做不到。”
在她面前,能收敛住本能传递出的情绪已经不容易,更别提装模作样。
的确是强人所难了,叶淮结束话题,打眼到他衬衫上的血渍,“你肩膀怎么了?”
“让她咬了一口。”温北砚垂眸,将千丝万缕的情绪压制下去。
轻描淡写的口吻为这几个字增添不少杀伤人,叶淮顿了好一会,学着复读机,不确定地问:“你让她咬了一口?你没事让她咬一口做什么?”
衬衫上没有牙印,难不成还是脱了衣服再咬的,吵架都吵到非得见血的地步了?
“之前咬了她,让她咬回来。”受伤的当事人不紧不慢地回。
叶淮彻底懵了,心里有成百上千个问题想问,但又觉得这是温北砚和曲懿的隐私,分寸感让他将好奇心生生逼退,岔开话题,“我记得你这有医药箱,自己处理好,看你这伤口挺深的,别到时候又落了疤。”
温北砚顿了几秒,郑重其事地问:“不处理,就能落疤?”
叶淮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笑骂:“我看你真有病。”
温北砚沉默着接过叶淮的奚落,抚向她在自己肩上留下的牙印,不顾结痂的伤口再度渗出血,一下又一下,逐渐加重力度。
饮鸩止渴般的。
经过今天这一遭,曲懿突然料不准温北砚对自己的态度。
或许叶淮说的对,温北砚在她面前总是心甘情愿地自折傲骨,真正骄傲的那个人是她,曾经她把他当成分走曲乔生宠爱的不速之客,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
重逢后先是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他是否还记得六年前那荒唐的一晚,心动后又希望对方能给出她满意的回复。
所有的一切必须得顺着她的心情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两个始终处于一种不对等的关系。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可她过于胆小,就算是主动,烙印在骨子里的趋利避害意识让她无法放开了去爱,只能在一点点的相互拉扯中变得更加不自信,尤其是听到今天他的这番话,她没法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曲懿闭了闭眼,将眼里零星的晶莹收了回去,抬眸的瞬间,对上从旋转门里出来的李知好。
情敌面前不能输了气势,曲懿压下跌宕起伏的情绪,挺直了腰,下巴一扬,高跟鞋踩出铿锵有力的节奏。
没有其他人在场,李知好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朝她微微点头,刚擦过对方的肩,听见身侧传来一声,“李律师,真巧,又见面了。”
这才停下脚步,从喉咙里逼出一声,“是巧。”
说话的同时,目光飞快划过那张精致的脸,一秒停留都没有,想到什么,呼吸陡然一滞。
曲懿本身气血不足,唇色极淡,平时就算不化妆,也会在唇上抹点口红,她现在的模样和来之前截然不同,枣蜜色口红被蹭到失了颜色,唇角晕开一点残迹,眼尾是红的。
这很难不让人想歪,李知好脸色略显紧绷,“你唇彩掉了。”
曲懿一顿,配合似的笑了,“估计是刚才太大力,蹭掉了。”
听见上车的动静,大壮百忙之中抬起头问:“懿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曲懿冷哼:“这你得去问185。”
借着车顶灯投射下来的光,大壮看清她泛红的眼,诧异地问:“懿姐,你哭过了?”
曲懿朝他扯开一个笑容,“哭什么,我不会哭的。”
一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虽然她现在确实挺想哭的。
后来那一周,曲懿都睡得不安稳,入睡前辗转反侧,入睡后梦魇缠身。
拍戏也总不在状态,NG次数比平时要多,跟她搭戏的演员叫苦不迭,牢骚声也多了起来。
“就这业务能力,网上居然这么多人吹她演技好、敬业,我看要不是这张脸,她连花瓶都没得当。”
有了第一个人起头,七嘴八舌的附和紧随而上。
“该不会是之前遇袭的阴影还没消吧?我看了警方通报,好像是挺严重的。”
“严重什么?一点伤都没受?作秀装柔弱倒是挺在行的。”
这些话宋吟转述给了曲懿,都是些陈词滥调,曲懿完全没放在心上,继续看剧本,磨台词。
第二天晚上有场落水戏,好巧不巧,早上生理期刚来。
大壮:“懿姐,你就说你上辈子是不是和水有仇?怎么每次要拍下水戏,都能赶上生理期。”
“等会。”曲懿眼睛都亮了,“你说我拍完这场戏后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发高烧?”
“你就这么希望生病啊?”
曲懿勾了勾唇,语气却生硬,“希望生病?我是疯了吗?平白诅咒自己做什么?”
她确实有点疯了,身体也是,不该强健的时候反倒刀枪不入的,明明这次下水拍完整场戏,她还特地在水里待了会,结果别说发烧,连一点感冒的迹象都没有。
曲懿躺在躺椅上,神情恹恹,宋吟送来红糖姜茶,她接过浅浅喝了几口,手指敲了几下搪瓷杯壁,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壮壮,用你的微信账号,替我发条朋友圈。”
这姑奶奶阴人前,语气总是柔和得不像话。
大壮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