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临城的知县大人热泪盈眶地送别了两尊大佛。
谢大人和李老爷身后还有一众自愿前来的百姓们,众人均是神情激动,有人提着食盒,有人拖着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昨日那被仙子蛊惑的年轻男人带着妻女静静地站在一旁,人手一个大食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槿月:“……?”
现在怪物的待遇都那么好了吗?还有人来送吃的?
年轻男人终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走上前来急吼吼道:“菩萨啊!菩萨可是咱们临城的大恩人啊!我家境贫寒,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亲手给菩萨备下一些干粮,还请菩萨笑纳!”
一听这话,江槿月顿时倍感头疼,她只知如何与人虚与委蛇,可此人言辞恳切,一时间她反倒不知该如何拒绝。
这还不算完,多亏这人带了个好头,百姓们一窝蜂地涌到了他们几人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
“小人也为菩萨准备了些咱们临城的特产!菩萨可千万别嫌弃!”
“听说菩萨只用了数日就除去了三怪!您都不知道,您没来之前,我们真是被那些怪物欺负得好惨啊!”一个中年男人越说越悲愤,仿佛又想起了当初提心吊胆的日子。
另一个人点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哼了一声道:“是啊,我可真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我倒要看看它们以后还敢不敢再来耀武扬威了!”
“哪儿能呢!那些怪物要是再敢来,我第一个上去揍他!”
“带我一个!我也去!咱们人多,还怕了它们不成?”
眼见着大伙儿越说越激动,一个个摩拳擦掌,江槿月环顾四周,心想幸亏鬼婆此刻不在这里,否则怕是这些百姓一时激动能直接把她吊起来打一顿。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上前去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些,略带歉意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毕竟他们还得赶路,带着这些干粮特产实在多有不便,再者说,捉鬼本是她的分内之事,她怎能收礼呢?怎么看都像在收受贿赂,当真不妥。
见菩萨态度坚决,百姓们只能作罢,自觉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目送他们二人坐上了马车。
在众人的视线中,马车扬长而去,城门外远山含黛、春风送暖,正是万里晴空好天色。
近几日江槿月都没好好睡上一觉,正在犯困之际,沈长明忽而问她:“槿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江槿月佯装沉思了半晌,笑眯眯地答道:“没有啊,缚梦和九幽令都带上啦,我本就是一个人来的临城。”
临行前,江槿月特允了淑妃在人间多留几年。谢大人虽捡回一条命,但在人间已无亲人,若淑妃再入地府,要他如何自处?
如此行事虽不合规矩,但她已反复叮嘱过淑妃定要好好做鬼,还刻意吓唬对方,若再敢惹是生非,定会将其打入无间地狱。
倘若判官大人知晓此事,想来他一定不会生气的。
大概……不会生气的吧。江槿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安心闭目养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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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临城篇结束啦,下一站:回王城给丞相热盒饭。
判官:你猜我生不生气?
虽然我更得晚,可我肥!大家一定不生气吧!
QVQ下次一定早点更,今天堵车堵麻了。
祝大家假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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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落定山河
第56章 闲时小记
“咕噜……”
耳畔扰人清梦的怪声不绝, 待江槿月不由自主地睁开眼时,眼前唯有望不到尽头的血红色。
头顶有很多面目模糊的人在倒立着徐徐前行着,乍一看, 那些人正漫无目的地走着,宛如行尸走肉;可仔细看去, 他们分明始终在原地踏步, 却仿佛对此无知无觉。
脚下是血海万顷,看似寂静无波, 却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诡异声响,这才将她自睡梦中惊醒。
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几点零落星光,它们于血海之下缓缓流转,其下还有一片巨大的、似能吞噬万物的阴影。
“又是这里?”江槿月遥望着熟悉的星芒, 一时心下疑惑。她还记得, 上回她就是在这里遇见了那个假冒娘亲的怪物,它满口唬人的鬼话, 实在不知所云。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倘若上回是戚正在暗中捣鬼, 今日又是什么东西将她带来了这里?江槿月低垂着头,俯瞰着血海深处的阴影,试探着向下迈出一步, 本想走近些看看那究竟是何物, 身后却冷不防地传来低沉喑哑的笑声。
那声音很近,几乎贴在她的脑后。江槿月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回头望去,入目的唯有一团紫黑色的人形浓雾。
它拥有属于人类的四肢与头颅,但她看不清这东西的脸, 只觉得它笑得实在难听,都不需要开口说话, 早已恶意满满。
“好久不见啊,尊主。”浓雾阴恻恻的语气中隐隐有几分兴奋,竟似是遇见了旧友一般。
江槿月挪开视线,面无表情地反问:“这是你的本体吗?这副模样实在丑陋,难怪要伪装成旁人,才敢出来招摇撞骗。”
浓雾轻嗤一声,冷冷道:“皮相如何,不过虚妄罢了。今时今日,你我见一面实属不易,不如借此机会好好聊聊?”
说话间,如絮般厚重的浓雾渐渐朝她袭来,夹杂着不祥的死意与挥之不去的寒意。阵阵阴风拂面而来,彻骨的凉意自她身畔划过,终是无法伤及她分毫。
缚梦与九幽令都不在,此处至多是个梦境,这个怪物不足为惧。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江槿月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雾气,甚至懒得往后退一步,不耐烦地拒绝道:“不必,我和怪物本就无话可说,还请莫要打扰我歇息。”
自离开临城后,她与沈长明日夜兼程,赶路本就辛苦,前两日还偏偏阴雨连绵。坐在客栈里,望着阴沉沉的天,叫她心中没来由地郁结了起来。
好不容易快要回到王城了,这不长眼的鬼东西又来给她添堵,简直是闲得慌。
“唉,我知道你不会听。我来,只为告诉你一声,我们快要见面了。”浓雾压低嗓音嘿嘿笑道,见她始终不答,它的语气倏忽一变,“这千年苦痛折磨,我要你百倍奉还。这次,我必要碾碎你的三魂七魄,让你永远消失。”
浓雾话音刚落,头顶倒立着的人齐齐地停驻于原地,一个个都抬起脸望向她,笑得前俯后仰,口中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有死无生”。
仿佛这就是它们对她最后的警告,也是灭绝人性的诅咒。
“就凭你?那好吧,我等着你。”江槿月只当听不见它们嘲讽的大笑声,只把眼睛一闭,任它们再怎么说,她也没再开口应一个字。
面前的怪物若真是神通广大,又是恨她入骨,早就亲自来取她性命了,何至于让她一个凡人活到今日?
再说了,如今她本人就在此处,怪物尚且不敢动手,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又有何可惧?
这个怪物既想来见她,那她自当欢迎,正巧她也想好好瞧瞧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全然不把它们的话放在心里,这群怪物变本加厉,各种污言秽语接踵而来。无论它们说什么,江槿月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过就忘。
它们想说,就由它们说去吧,左右累的也不是她自己。她镇定自若地立在原处,不知过了多久,怪物们刺耳的怪叫声消失了,除了马蹄声和辘辘声从不间断,她便只能听见清脆的鸟鸣。
想来是它们也自觉无趣,索性省点唾沫星子,也不想同她废话了。江槿月不屑地轻笑出声,这怪物想碾碎她的三魂七魄,倒叫她想起戚正的死,想来大约比挫骨扬灰更为干净彻底。
旁人对仇家放狠话,多半是说“定要你死无全尸”。真不知她从前到底做了什么,这怪物竟恨她到这个地步,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想留给她。
所谓的千年苦痛折磨,听着似乎又与他们的前世有关,看来从前的自己树敌颇多,不知将来会否有更多仇家上门寻仇?
江槿月正要为自己的前途叹气,冰凉的手心就被人轻轻握住,耳畔传来熟悉又温润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方才你一直皱着眉,我还当你是做噩梦了,怎么你反倒笑起来了?”
她微微睁开双眼,闷闷不乐地轻叹道:“是啊,真是好可怕的梦。有一团长得奇丑无比的雾,它大言不惭,说要我永远消失。”
嘴上说着“好可怕”,可惜她语气平淡,眼中也毫无惧意,显然是一点都不怕。沈长明忍俊不禁,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怪梦?你的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大概不是梦吧,我也说不上来。”江槿月低垂着头沉吟许久,仍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梦中的那片血海十分眼熟,仅仅看一眼,都叫她心底莫名生出许多悲凉来。或许在那些被她遗忘的前世记忆中,她确实曾到过那里。
方才那些怪物口口声声说着“有死无生”,而他们在江练村收到的信上也有相同的四个字。所以送信之人,是这个怪物派来的?还是说,那就是怪物本人?
连判官大人和城隍都说她今生的死劫未至,可如今她依旧毫无头绪,倘若真就这么等到七月十五,无异于是在等死。在这之前,她最起码得查清楚,那千方百计想取她性命之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看她一脸严肃,沈长明静静望着她微蹙的双眉,轻轻揽过她的肩膀,轻声安抚道:“你再歇会儿吧,现下离轩平不远了。等到了王府,我会叫你的。”
枕着他的肩膀,听着瑟瑟风吟,莫名叫人心安到生出了无限倦意,江槿月微微叹息一声,很快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怪物?什么怪物?还是等睡醒再说吧。她舒舒服服地阖上双眼,安逸地陷入了沉眠中。
轩平王城,怀王府外。
今日负责守门的是德元和另一个小侍卫,两个人正百无聊赖地温暖的阳光下打着瞌睡,迷迷糊糊间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德元连忙站直了身子,小跑上前扯着嗓子喊道:“王爷!江小姐!”
同样精神恍惚的江槿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得浑身一颤,抬眼望见熟人也只微微笑了笑,并未多言。
沈长明对两个侍卫略一颔首,一手牵着她往府内走去,边走边随口发问:“本王不在的日子,府上一切都好吧?”
“王爷放心,小的们日日忠于职守,不敢有一日懈怠!”德元笑呵呵地答道,殊不知对方老远就看到他们在门外打瞌睡。
一来二去的,他们二人先后离开王城已是半月有余。见江槿月回来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也比从前好了许多,王府的下人们都很高兴,虽嘴上不说什么,一个个互相使着眼色,笑容神秘。
这么多年了,王府也是时候办办喜事了,到时候大伙儿也能沾沾喜气,再好生热闹一番。老嬷嬷看着他们手挽着手,由衷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略微清醒了些后,江槿月扫视四周,看到的便是众人脸上怪异的笑容。她不由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只觉得这群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沈长明示意侍卫丫鬟们都来前院站好,语气淡淡:“自今日起,见江小姐如见本王。你们不得违抗她的命令,一切都要以她的心意为先。”
“是!”众人的回答整齐划一。听他这么说,他们自是心中有数,一个个笑得更欢了。
事实上,王府上下从来都对她客气得很,甚至有些客气过了头。江槿月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心说他实在不必多此一举,自己素来就不爱使唤别人做事。
听他又是吩咐张嬷嬷挑两个得力的丫鬟给她,又是着人替她好生收拾屋子,江槿月不由汗颜。人家如此热情,她若是推辞,反倒显得拘谨。
张嬷嬷满面笑容,看了她一眼,话里有话:“老奴一直记着王爷的吩咐,江小姐的屋子日日都叫人打扫着,现下可干净着呢。”
这话听着,就如同他从一开始就极有把握能将她劝回来似的。沈长明不显喜怒地“嗯”了一声,摆摆手让众人退下,又转过身笑着对她说:“槿月,我先入宫一趟。你若要出门,须得让人随行,记得早去早回。”
“我明白了,你也早去早回。”江槿月对他点点头,应允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行踪躲不过丞相的耳目,如今独自一人出门委实不太安全,多带几个人壮壮胆也好。
虽然她怎么看都觉得,沈长明让她带人同行,仿佛只是怕她又一声不吭地跑了而已。
“我知道。那一言为定?”他笑眯眯地向她伸出了手。
“一言为定。”江槿月大大方方地抬手与他击掌为约。她表面上是笑容浅浅,心里却只觉得对方莫名幼稚,明明都及冠了,还那么孩子气,真不像话。
目送沈长明离去后,江槿月闲来无事,索性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树下,背靠着粗壮的树干闭目养神,任花瓣飘落在发间,若有若无的馨香萦绕,让她很是安逸。
他们才回到王城,沈长明就急着入宫,自是不为别的,只为了谢大人的事。可他分明才说过丞相正如日中天,现下并非与之翻脸的最佳时机,那他又为何要心急火燎地往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