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震耳欲聋。
众多读书人无不改色，包括钱谦益，也是微微皱眉，很是不悦。
身为读书人，三五好友等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实乃雅事。
可在这毛头小子的口中，却成了不思进取，不思国事，想要当那亡国之后的思故国之人！
与此同时，这里面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思故国，前提是你在改朝换代之后没死，苟活下来！
这可就严重了！
这是啥？
妥妥的贰臣啊！
身为读书人，身为朝廷命官，你满嘴的仁义道德，四十五经各种先贤话语张口便来，结果你告诉我可能会投敌？
“满口胡言！”
钱谦益开口：“黄口小儿，区区举人，安敢妄谈国事？你也配！”
那年轻人只是淡淡一笑：“老家伙，你动怒了！哈哈，果然，人老了，这脾性就越发不受控制，我说的不对吗？你这老匹夫来到京城，还未上任便如此游玩，可又将朝廷之事放在心上。”
简单的言语，却是令得钱谦益老脸一红。
这话……还真不好反驳。
是啊，而今朝廷确实有许多问题，你这朝廷命官来到京城，不想着为陛下分忧，反而玩乐，说得过去？
其余读书人见状，也是齐齐默然，面带羞愧。
明明是一件雅事，到头来却被人一首诗给骂得个狗血淋头，而且还是无从反驳。
“红颊近来憔悴尽，春风更逊画图中，哈哈，好诗好诗！”
那一番言语驳斥得中午
皆无语的年轻人畅快大笑，旋即望向方才高声吟唱的农户：“这诗，是谁做的？”
那农户垂着头：“是一位小公子，他给了我一两银子，叫我来吟唱。”
年轻人点头：“好，很好，有意思的，这小公子定是一位奇人，劳烦老哥你回去通报一声，就说鄞县举人谢于宣很是喜爱他这首诗，日后有时间，当一聚！”
说罢，取出一两银子丢了过去：“赏你的！”
那农户当即感谢万分，飞奔着离去了。
场面寂静下来。
钱谦益看着这个叫谢于宣的年轻人，深深的沉了口气。
原来是“故人”之子！
他叹了口气，走前几步道：“你父亲本是老夫的门生，奈何他性情乖张，竟是与老夫反目，但，这是我们老一辈的事情，你这年轻人便不要掺和了。”
那谢于宣却是哼笑一声：“我自是懒得掺和，今日来此，只为带个话！”
说着，他走到柳如是跟前，礼貌躬身：“姨娘，我父对你甚是想念！”
唰！
刹那之间，众多学子皆是目瞪口呆。
这……怎么回事？
什么玩意啊？
柳如是跟了钱谦益，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可那谢于宣的父亲竟然在这个时候带话，说甚是想念柳如是？
这……可是太刺激了！
跟着，有人看向了钱谦益，见这老叟面部不断的抖动着，不禁怪异万分。
“谢三宾，也就是这谢于宣的父亲，本是钱老的门生，同样喜爱柳如是
。”有人解释了一嘴。
众人听闻，多眉飞色舞。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师傅的，和弟子同时喜欢一个女人，最后还闹的反目成仇！
这闹掰了也就罢了，而今柳如是跟了钱谦益，那谢三宾竟然还如此暧昧的表态……嘶……想想就刺激！
一派诡谲的气氛之中，柳如是一声叹息。
“不必如此，想来你父也知，我心有所属，教他不要再想念此事！”
一番回答，中正且直接。
那谢于宣便点头：“只是带话而已，姨娘也无需多虑！”
说罢，他便转身而去。
场面，再度寂静。
本是一个十分风雅的聚会，闹得这个样子，自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于是众人多三五成群的离开，不欢而散！
然，这边虽是散了，一首诗却是很快闻名京城。
不知谁人所做，亦不知诗的名字是什么，却是骂遍了天下无数散懒的读书人！
跟着，钱谦益跟着带头者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啊，你钱谦益便是这般效忠陛下的？
来到京城不思朝廷大事，反而游山玩水？你这是什么玩意？
钱谦益自也是老脸兜不住，尴尬的很，连带着翌日上任都一切从简，相当低调。
晚些时候，他被召至养心殿， 面对崇祯皇帝，只是垂着头，羞臊不已。
崇祯皇帝则是简单的安抚了一番，便教其退下了。
待得安静下来，崇祯皇帝四下看了看，见左右没外人，当即向后一
仰。
“哈哈，哈哈哈，笑死朕了，哈哈哈……”
“到底是那个大才子，竟是相出这等法子整那钱谦益，哈哈哈……”
“可是真会骂人啊，红颊近来憔悴尽，春风更逊画图中，哈哈，你想思故国吗？哈哈哈！”
他笑的畅快淋漓，舒坦又解气。
于那钱谦益，他没什么太大的好感，也没什么恶感。
但对于一些个读书人，尤其是朝廷命官私下游玩，不关心朝政，他心里是有点反感的。
你朝廷命官不想着为君分忧，只想着玩，合适吗？
自是不合适的！
可他也没什么法子，毕竟三五成群游玩是读书人的传统了，还是雅事，他又有什么法子？
但，以后可能就不一样了。
简单的一首诗出来，那诸多百官再想如以前那般随意游玩，可就要考虑是否被扣上“思故国”的帽子了！
“一首诗，整顿朝堂风气！”
他深深吸了口气：“此人，好人，大才，却又不知是谁人，若是读书人，当重用啊！”
他不禁有些伤感。
当朝百官，真正心念的这江山社稷的人又有多少呢？
而对于这作诗之人，不用想，定是真正的忧国忧民的大才。
就是此等人才，却未必在朝堂，他甚至不知道的谁，岂不令人惋惜？
“去告诉骆养性，查！一定要查出这作诗之人！”
他当即开口，顿了顿又补充道：“记得，要保密，不可与外人知！”
另外一边。
足
足在户部衙门熬了一日过后，不知经受多少的钱谦益终于回到租住的宅子，二话不说，当即叫下人准备酒菜。
柳如是见其大为不悦，便柔和的劝说道：“受之不必难过，既已进入朝堂，想着为君分忧便是。”
钱谦益当即挑眉：“你说什么？连你也觉得我不妥？觉得我要‘思故国’？”
柳如是忙解释：“非也非也，受之你想的太多，而今朝廷危难，户部更是干系千万，可不就要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钱谦益冷冷的看了一眼，也是无奈，强行将肚子里不好的话憋了回去。
一首诗，看似无关紧要。
可问题是，这首诗的矛头直指他钱谦益啊？
身为读书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名声！
这也是他备受天下读书人尊崇的最大原因。
然，就是因为这么一首破诗，他的名声即将完蛋啦！
辛辛苦苦爱惜了一辈子的羽毛，要没啦！
非但要没，日后还会时常被人提起，以此说事，被人嘲讽、成为别人谈资的笑料！
一侧的柳如是看了看，也没敢多说。
对于那首诗，回来之后，她仔细琢磨许久，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
作诗之人且不知道是谁，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人定是一个真正在乎朝廷命运的……英雄！
她甚至愿意称之为英雄！
所谓忠君爱国，非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你要真正的为君、为朝廷分忧解难啊！
世间好儿郎，可不就当如此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