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再无可留恋之处，沙僧暗暗地想。
但突然心里一动。
刚才似乎闻到月桂花开的味道，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甜萦绕在心头。
此时正是广寒宫中月华大盛，若是以前的光景，应该是恰逢自己和老友乘船巡查的日子。
现在物是人非，天庭中也只有广寒宫才让心中有所留恋。
沙僧松开手掌，里面正是一根月桂色的凤钗，这也是心头的唯一挂念。
不知不觉间，沙僧来到了广寒宫外，只见月桂树上的花果然正在盛开，宫里宫外全都是飞花萦香。
天地之间再无旁骛，现在自己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怀念故人了…
“沙僧！不在凌霄宝殿做你的玉帝，跑到这里作甚！”
好久没有谁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了，声音是那么地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对了，他叫猪刚鬣…
“我身为玉帝，巡查天庭岂不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你流连忘返于九域神州，做那人世间七情六欲的勾当，来此作甚！”
沙僧几句话脱口而出，自己也愣住了。
这些话不像是自己说的，却不知不觉已经出口，就像是以前面对嫦娥总是说出违心话一样。
猪刚鬣良久没有说话，手中拿着一颗月明珠，低头像是正在沉思。
过了良久才突然说道：“老沙，你我有手足之情，明明知道俺与嫦娥相亲相爱，你为何也有她的物件！”
说罢，一张猪脸露出杀意！
“你喜欢嫦娥…可是，我也一般无二啊。只是为了全兄弟之情，故此装了糊涂。”沙僧说道。
狰狞魔相浮现在骷髅脸上！
“怎么，难道今日睹物思人，老猪你也要挑理么？”
猪刚鬣笑了，道：“我知道，一早就知道。所以才先挑明说出来喜欢嫦娥，用人情挤兑住你。”
“其实这些世我心中愧疚啊，愧疚到一看到你老沙，就不由得…想要打杀了，图个眼前清静！”
刹那间，猪刚鬣和沙僧在广寒宫外狠狠厮杀！
九齿钉耙与降妖宝杖相撞亿万次，那炸裂的花火比月桂树上的花儿还要耀眼生花！
两个昔日手足兄弟都想至对方于死地。
一个出于愧疚，心中生魔，图个眼前清静。另一个恨意已久，怨中生恨，抛却剩下残生！
一场恶战惊天动地，将月桂树打得支离破碎，天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猪刚鬣法相被降妖宝杖打得四分五裂，几乎不成样子。
沙和尚宝体让九齿钉耙筑得千疮百孔，早就支离破碎。
终于，两个摔坐在广寒宫外，大口喘着粗气，再也拿不动手中的兵器。
“沙僧，我这世欠你的。”猪刚鬣说道，“若有下一世，再不做这蝇营狗苟之事…”
话音未落，只见猪刚鬣身上法相破碎，如银瓶乍破，里面居然是一只瘦猪，脸上尽是大梦方醒。
就在此时，却看沙和尚宝体终于溃败，忽的崩塌，露出来个赤发蓝靛脸，相貌显得慈祥肃穆。
两个相视而笑，却无一句话讲。
江流儿在大雷音寺中的十二品金莲上枯坐，不知过了多少年头。
只觉得眼前这一片繁华之景都是空相，在此讲经说法，无异于醉人梦呓。
现在法眼通天，向下界一看，早就看到自己小时候长大的村子。
江流儿不由得心中一动，人世间有句话，富贵不归，犹如锦衣夜行。
便袍袖一挥，金身佛相已然出现在村口，往里行进的时候，村子中的男女老幼全都跪倒顶礼膜拜。
就在此时，久违的高高在上重新回到了身上。
江流儿一个个地给村民们赐福，求金银的，求富贵的，求姻缘的，今日正是有求必应。
从村头走到村尾，家家户户按照人头赐福，几乎无有遗漏，可总是感觉心里面是有欠缺。
以现在的佛祖法力，居然寻觅不到缺失之人，心中不由得慌急恼怒起来。
“这村子里面还有人吗？”
“有的有的，只是他也算不得人了。”村子里面的长者说道，“此人早已疯癫，以挑粪谋得百家饭，是一个疯子。”
“带我去寻他。”
村中老者赶忙带着江流儿来到村头，这里是一大片的菜地，放眼望去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在菜地中央有个挑了担子唱着歌，身材矮小的人正在忙活着，不知为何，江流儿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田垄崎岖不平，金身法相走在上面，竟然觉得也颇为踉跄。
却见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步履轻快，挑了两个硕大的粪桶，走起来竟然像是脚不沾地一般。
“你走慢一些，等等我。”江流儿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前面那人闻声停下脚步，扭回身来龇牙一笑。
只见他小脸上的给泥猴相仿，几乎都看不清五官相貌，只有那两排白牙倒是整齐。
“喊谁呢你？”
“喊你呢我。”
“唤我何事？”
“……”
“你有何欲求尽管说来，我乃是金身佛祖，天下无有做不到的事情。”江流儿志得意满地说道。
那个小个子放下了粪桶，取了一个大瓢，盛了粪水就向菜地里面泼去。
别看年纪轻轻，手法却是娴熟，每一瓢的粪水都泼洒得均匀，把眼前的菜地浇了。
“闪开些，莫要泼到你的金身法相。”那小个子笑着说道。
“有何欲求尽管说来，有我这个佛祖庇佑，何苦在这里做这些肮脏之事？想做罗汉？菩萨？佛陀也行啊。”
江流儿言语中有了急迫之意，眼神中甚至有些哀求。
小个子笑了，说道：“我的欲求已经说了啊，让你闪开些，莫要让这粪水泼在金身法相上嘛。”
“按我看来，这大粪和佛祖也没什么两样，在这片菜地，还不如这两桶大粪。”
“凡一切相，皆是虚妄。你自称佛祖，怎么连这么点浅显佛理都不懂，我看啊，你也是个愚人罢了。”
那个小疯子说完，不由分说丢过来一个木瓢。
江流儿下意识抄在手中，良久无言，
终于盛了粪水，仔仔细细浇起菜地来。
金身法相沾了粪水，在炎炎烈日下居然觉得暑热难当。
可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内坦荡快活，千万年也没有这般圆顺如意。
“阿弥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