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动,桃桃蜷缩起身体团成一团:“没有人背我,没有人带我走,就让我一个人孤独地在这荒野里发烂、发臭!”
慧觉:“……”
李修胤:“……”
桃桃瘫软在地装死,头顶烈日忽地被东西遮住。
她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看见南宫尘白袍的衣角,再往上,又看见他绝美冷冽的眼眸。
桃桃早已练就了一身本领,光看他的眼就知道他的心情如何。
她叫慧觉背,甚至叫根本不熟的李修胤背,却唯独不对他开口,他眼中情绪状似平静,但其实暗地里早已翻腾起江海。
“累?”
“是啊。”桃桃说。
“不过用不着你来。”她补充道。
“我是有原则的人。”她扬起眉梢,骄傲道,“当年就对你说过,我生前心里有一个……啊——”
桃桃只觉得灵魂一轻。
——她的灵魂被他从骨偶身体里抽了出来。
少女的躯体化为一只小小的骨偶落到南宫尘手里,灵魂在外。
这下桃桃可以飘了,不用再吃长途跋涉的苦,她刚开心了没多久,忽然觉得不对。
——此刻她不是一团意识了,而是变回了鬼魂。
一团意识可以无惧风霜雪雨在世间随意游走,可鬼魂是害怕太阳的!
头顶的树虽枝叶茂密,却不能完全遮挡日光。
光斑从枝杈间星星点点洒下落在她身上,差点烫死她。
周围离得最近、有能力为她挡蔽日光的,就只有南宫尘那身不透光的袍子。
她慌不择路,沿着他白袍的缝隙钻进他的袍子里,只从领口露出半个脑袋瞪着他:“你故意的?”
南宫尘平静道:“是你说走累了。”
“我走累了你不能背我吗?”
南宫尘:“你并未要我背。”
桃桃差点把牙咬碎:“把骨偶还给我,我可以自己走了。”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南宫尘冷淡地挑眉。
他转身离开树荫,走到太阳下。
这下,光芒更加剧烈,桃桃连脑袋都被迫缩进他的袍子里了。
透过领口,只能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眸。
桃桃瞪了他一会儿:“喂,你该不会是在吃慧觉和李修胤的醋吧?”
南宫尘没有吭声。
桃桃又问:“还是在吃我那素未谋面的、生前的……”
“闭上你的嘴。”他冷漠道。
桃桃不是能轻易被威胁闭嘴的人,她掐他的胸口:“小气的邪祟,到底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啊?想给我当小三,还不准我提原配,这么霸道,你不如去——”
南宫尘将衣领拉开一道缝隙,烈日射进来。
桃桃瞬间变成鹌鹑,一个屁都不敢多放了。
慧觉和李修胤识趣地走在最后。
慧觉一副见怪不怪的老成模样:“没有见过吧?”
李修胤嗯了一声。
“我倒见过很多次。”和尚和李修胤分享自己的悲惨遭遇,“从前在蛮荒狱,他和现在一样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每次她陪我去逛奴隶市集不带他,回来后,都像要把我生吃了。”
……
夜里,四人找了一处荒芜的道观留宿。
道观荒凉多年,早已没了人烟。
慧觉和李修胤捡了干柴在院里烧火取暖。
日薄西山。
桃桃终于能从南宫尘袍子里出来了。
她回到骨偶身上,发誓以后无论多累都要自己走路。
在他身上挂了一天,听着他怦然的心跳,被他的体温和味道包裹,她脸红了一路,也胡思乱想了一路。
道观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上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南宫尘站在开满白花的残破围墙前,视线落在满墙杂花上
“这是四照花,一种人间罕见的灵物。”李修胤说,“采撷一朵带在身上,可幻化出四时日光,用以照亮。”
桃桃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既然是人间少有的灵物,你怎么会认得?”
李修胤狭长的眼中蕴染上一抹冷色,眼睑垂落。
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桃桃莫名其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嘟囔:“怪脾气。”
南宫尘还在看那四照花。
桃桃心底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她眯起眼:“明早要继续赶路,你该不会想采一朵花戴在身上,用来照我吧?”
南宫尘被揭穿,装作若无其事:“不是。”
桃桃威胁道:“要是明天还敢把我灵魂抽出来晒太阳,你死定了。”
南宫尘走回篝火旁,慧觉正在烤不知哪里挖来的红薯。
桃桃回头,见李修胤独自一人坐在道观残破的台阶上,望着山涧薄落的日光。
台阶四周生满半人高的杂草,野草蔓天,几乎将他吞噬了。
“他发什么疯?”桃桃不解。
慧觉道:“在他面前问花的由来,你说他发什么疯?”
桃桃恍然大悟:“妖王告诉他的?奇怪,他若真爱妖王,当初直接从了她不就得了?非等到妖王剔骨惨死才怀念当年的种种,人都死了,怀念还有什么用?”
慧觉:“邪祟与人之间的仇怨,哪是说释然就释然的?他家人当年尽数死于妖族之手,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花绮然又是万妖之主,血海深仇,当真可以弃之不顾吗?”
桃桃想了想:“也不能全怪妖族吧?”
慧觉:“那该怪谁?”
桃桃伸手指天:“噬灵是邪祟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要怪应该怪创造了邪祟的造物主。明明妖族和人一样,吃五谷就足以生存,却非要在它们体内烙下对灵趋之若鹜的天性,有些时候杀戮也不是它们能控制的呀,就像狗控制不了吃.屎一样。”
“造物主?”慧觉不解。
桃桃解释:“就是你们所说的神明,说起来神明究竟是什么?真是一个神仙?”
南宫尘拨动火堆之中的柴。
慧觉和桃桃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他淡淡道:“神明即天道,并非一种具象的存在,而是一种规则和力量。”
“那就怪了。”桃桃拖着下巴望向篝火,“如若天道是天地间的规则,那天地间的一切都该由它创造,它既然分化出了南宫,就说明它在乎人间苍生,可若它真的在乎苍生,为什么不干脆在创造万物时抹去邪祟噬灵的天性?”
她这话说完,慧觉怔了,南宫尘也静了。
桃桃继续道:“我被帝钟所伤成为一团意识后,曾漂浮在一团混沌之中。按人间的说法,邪祟之所以拥有力量,凭借的是混沌之力,而灵师与邪祟互为天敌,凭的是灵力,这样说来,混沌之力与灵力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才对——”
“——可在那团混沌之中,我体内的灵力和混沌之力并不冲突,那空间之中的混沌也没有排斥我。”
方才还星斗璀璨的夜幕忽然飘来了几朵大块的乌云。
南宫尘仰头,眉梢微蹙。
“在我逃离之前,我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漂浮在混沌里。”
“它撷着混沌洒往人间,落在山间精怪的身上,也落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混沌之力与灵师的灵力——”桃桃没有看到天空的异状,她继续猜想,“——当真不是同一种东西吗?”
厚重的云翳中惊雷炸响。
在桃桃毫无防备之时,一道裹挟着火光的天雷朝她极速坠落。
桃桃反应过来时,躲避已然晚了。
她只来得及将身旁的慧觉推出天雷的范围,而后闭上眼睛。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她睁开眼,南宫尘挡在她身前,他掌间蕴了一道雪白色的光芒,与那天雷的电光相抵。
尽管神圣净化之力在他手中已运用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但那天雷的力量更强。
两相对峙之时,竟有一缕雷光冲破了桎梏,击落在他胸膛。
刹那间,白袍纷飞,鲜血四溅。
桃桃拨开他的衣领,那一片雪白肌肤已被烧灼得血肉模糊。
慧觉仰头,雷云散开,又恢复了原本灿烂星斗:“那雷分明是朝桃桃而来……”
南宫尘旋起眉梢:“噤声。”
慧觉抿唇,目光却一直望着天穹。
桃桃跑到残破的墙边,早在进来时,她就看到墙下生了许多清热止血的药草。
她浑然不觉那道雷的异常,采了几株药草,回来拿捣碎敷在南宫尘的伤口上:“太倒霉了,出个门都会被雷劈,明天一早得好好看看黄历。”
南宫尘没有说话,似在垂眸思考。
只有当桃桃冰凉的手触碰他肋骨时,他才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