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儿这两年常跟在宣平侯身边，见了不少世面，也算是个机灵的，因为不愿得罪宣平侯，在苏氏这个内宅祖母面前很会装傻充愣。平日里凡是宣平侯不愿意告诉苏氏的事，他都能让苏氏挑不着过处的糊弄过去。
但这一次，他却没像以前一样。因为那名官差的话他都听到了。即便他只是一个家仆，心里也清楚如果对方说得是真话，那整个侯府都要倒大霉了！
因此他也无心欺瞒苏氏，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听到的事，又跪在地上对苏氏磕头，“奴才只听到这些，别的奴才就都不知道了。外院的哥哥们见侯爷情势不好，怕他老人家一把年纪的再气出个好歹来，便叫奴才进来请老夫人您去主持大局。”
苏氏听到他说薛明贞不仅没有保宣平侯府，居然还上奏请求严查宣平侯府，已是心口作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宣平侯会不会气坏了身子？
“主持大局？都这种情况了还叫老身这么主持大局？！他陈乾泽糊涂无能至极，把满府上下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那头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头上，眼下侯府走到这一步，都是他一人的错！”
苏氏此刻已毫无理智可言，也不管还有下人在场，当着这些人的面就破口大骂起来：
“现在你们还怕他气出个好歹来？又有谁来顾及我们这些妇孺的好歹？滚，都给我滚出去！”
云哥儿见苏氏气疯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退到院子里。
苏氏房里伺候的丫鬟仆妇也都一并出来了，周妈妈也在其中。向来老辣的她，此刻满面惊慌失措之色，早已没了平日的老神在在，瞧着和普通妇人也没什么不同。
云哥儿的视线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大势已去，宣平侯府真的要倒了。
他作为宣平侯府的家生子，自然是不希望宣平侯府有这一日的，但他也知道，就凭府中几位爷们的行事作风，这一日也是迟早的。
而他们这些下人奴才中，也不乏跟着主子为非作歹之徒。外面那些市井百姓一提到宣平侯府，就怨愤不已，说他们侯府内外就没半个好人，也是事出有因。
可是，在侯府里也有不那么坏的人，还有人一件坏事都没做过，只是兢兢业业地伺候着主子，甚至还要挨主子的打码，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若是真到了宣平侯府抄家灭族那一日，他们是被发卖，还是一同被弄死？
他还能再见到石楠吗？
那一日安王府的人来侯府要带走石楠，他还想着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石楠偷偷留在侯府，不能让石楠去官府，现在看来，石楠这一走要是运气够好，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也不知道石楠究竟怎么样了。
他怕是没这个福分娶她了，只盼那位接管盼州府的钦差大老爷是个讲理的，不会任凭手下人屈打成招，把无罪的逼成有罪的，能让石楠在事后安然离开官府。
然后，他祝她能找个好人家，安安生生的嫁了。
只要她能过得好——
云哥儿正这般想着，身边传来了少女压抑的哭声。他转头看去，哭的人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明珠。她不敢哭得再大声，又实在怕的厉害，只能捂着自己嘴。
见云哥儿看过来，明珠抽着鼻子，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地挑起眼，趁着别人不注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云哥儿想到她和石楠素日里关系不错。
老夫人房里这些人都自忖得势，惯会捧高踩低，明明同是给人做奴婢的，她们却对伺候不得宠姨娘主子的丫鬟婆子颇为蔑视，像石楠这样的，更是不入她们的眼。
但石楠会做人会说话，又做得一手极鲜亮的手艺活，平日里常做些漂亮的小东西送给别人房里的女孩子。所谓拿人手软，又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大家又都是十来岁的姑娘本就容易谈得来，一来二去，即便仍然没谁把石楠当回事，但对她的态度也软化了不少，还有不少人和她以姐妹相称。
这个明珠就管石楠叫姐姐，两人的来往要格外密切一些，云哥儿还听石楠在他面前提起过明珠。
明珠那一眼里好像藏着什么话要说。
云哥儿思忖着，柳姨太太和石楠她们被官府和安王府的人带走后，怕是会再派人来侯府问柳姨太太私置外宅的事，而侯爷是懒得应对这些，直接把人都推到老夫人这里，他平日里进不了内宅也打听不到什么。
但这个明珠既然是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她会不会知道什么？而他心悦石楠的事，在内宅这些消息灵通的丫鬟这里也不是秘密，她和石楠交好多半也知道，或许是她有消息要告诉他。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般往外走，在经过明珠身边时，也飞快地看了明珠一眼。
两人这般互相偷偷递眼神，看着像是眉来眼去，但其实他们彼此都没有那种意思，所以反倒心境坦荡。
待云哥儿走出院子外，他挑了棵柳树站在下面，心急如焚地等着明珠出来。
半晌，明珠果真奔着他来了。
她提着裙子跑到他身边，小声道，“云哥儿，你知不知道，侯爷已经给柳姨太太写了休书，说要与她恩断义绝，日后她和宣平侯府就无半点关系了？”
云哥儿瞪大眼睛，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几日。”
明珠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朝身后张望，怕有人看过来，但想到侯府马上就要有灭顶之灾了，现在谁还有空注意她在和谁说话？
怕是她就直接吊死，也没人多看她一眼的。
因此，她也放开了怀，大大方方对云哥儿道，“你是在侯爷身边服侍的，这事你应该早就听说了。”
云哥儿皱着眉，想到连续几日都有官府的人陆续上门，但他们过问的应该都不是柳姨太太置私产那点小事，而是事关侯府生死存亡的，确实是把侯爷烦的焦头烂额。
而他因为在那时候说错一句话，讨得侯爷厌恶，被侯爷赶去马厩干了几日粗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