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段章收起眉间冷冽,云淡风轻地一笑,又成了那个惹得无数怀春女子脸红的风流俏公子。
他和红鸢告别,慢悠悠走回风月馆。
闲庭信步之间,仿佛天下皆在他掌控之中。
然后,他脸黑了。
“侯府的饭,也忒他娘的难吃!”
听到他骂脏,花辞树眨巴着眼,走到他身侧,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和美人儿幽会回来,怎么火气还变大了?”
段章手一顿,随即放下筷子,抬头瞪着她。
花辞树冲他不声不响一笑,幽灵似的转身离去。
段章瞪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
明明是他想好了以她为质,但这女人竟然给他阴魂不散的感觉!
也不知究竟是他挟持了她,还是她这个自愿被挟持的人质反过来将他掌控。
·
午后,用过午膳的侯府众人都各自瘫软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午休。
花辞树却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起来。
段章一看她那样子就奇道,“你打扮什么,是要去见人?”
他是随口说的,不料花辞树却嗯了一声。
“真要去见人?”段章眉头微皱,顿了顿道,“是去见男人,还是女人?”
花辞树不吭声。
段章又问,“你是要去见你母亲的生母?”
花辞树放下手中梳子,透过镜子看身后的他。
他一张白皙的脸,不笑也含笑的桃花眼,由西洋镜照着,都清清楚楚。
“你觉得我能以什么身份见她?”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现在不是花六小姐,而是你段公子带来的丫鬟,于她而言我就是个陌生的外来奴才,她为何要理我?我又为何要自讨没趣?我们见了能说什么?”
段章被她这一连窜问题问得怔住,片刻后才笑道,“那就是我猜错了,你别气。”
他平时以作弄花辞树为乐,此刻这一笑,竟显得莫名温柔。
花辞树眸光闪烁,忽然就想起前世与他初遇时。
那是她刚被封为太子妃的第二日。
那一日她身穿冠服,头戴九树九钿,这一身盛大行头穿上,就像是牛上了犁,死囚犯戴上枷锁,即便是再性子活泼动如脱兔的女子,也保准变得端庄娴静。
更遑论当时她在心里牟足了劲儿,要举手投足间都完美至极,让谁都挑不出错。
要让皇上、太后、皇后和太子这些人都看到,选她花辞树做太子妃,绝不会丢了皇室的脸!
现在想想,她当时真是幼稚的可笑。
她以为竭尽全力做好一切,别人就挑不出她的错;以为只要她足够有用,满足皇后和太子的所有要求,他们就能接纳她,把她当成自己人。
她还以为,只要她用一颗真心待她深爱的夫君,太子就也会以真心待她。
但后来的一切,证明她错得离谱。
前世的她是个蠢人,蠢得无可救药,而她一个蠢人自作聪明的模样,也着实荒唐可笑。
他没有看错她,她的确是不值得他高看一眼。
可她当时哪里有这份自知之明,还觉得他是狗眼看人低。
“太子妃娘娘,小王见你脸上春光满面,却是眼角带煞,似是犯了烂桃花,可要小王举荐给您上好的风水先生,为您去一去晦气?”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还记得那是在坤宁宫的正殿外,她正要进去向皇后请安,却被他拦住,听他嬉皮笑脸,赖皮一般说这些浑话。
他的浑话,曾把她气得肝疼。
她曾满心以为他是故意找茬,但后来死了一次,她才明白,甜言蜜语是害她的砒霜。
而他的浑话,却是逆耳的真言,是她入东宫后,接收到的寥寥无几的善意。
遥想那一日他的眉眼,也是像今日这般让她看不透,却又会叫她产生温柔的错觉。
段章见她眼里泛着水光,似是春光潋滟,是说不出的艳色,心里微动。
她这又是在想什么,才露出这种眼神?
可还没等他问,她的眼神又陡然清冷下来,收敛了情绪,仿佛不带任何意味地看着他。
他又是一顿。
在花府见到她第一面时,他就发现了,这位花六小姐的眼神其实很干净。
虽然很多时候,她都故意做出或挑衅或摄人心魂的媚态来,但那都是她在人前做的样子,而不是她本来的面目,就如同一个名角扮上后,就要将那醉酒贵妃的销魂悉数道来。
而当她卸下粉墨,她那双像杏仁,又让他想到西域波斯猫的眼,就只是黑白分明,干干净净,仿佛能一眼就看到人心里,又对世人那些七情六欲不屑一顾。
他私以为,这位花六小姐有趣就有趣在这里:
明明不是戏子,却那么爱演。
明明豆蔻年华如花似玉,美的像枝头海棠、雨后芍药,怎么看怎么就是一个娇滴滴惹人爱怜的姑娘,骨子里却偏透出一股看破红尘的冷气,何必?
她这一副仿佛在娘胎里就见识过人间百态的老练,让他新奇的很!
“公子,我出去走走,你不会拦着吧?”花辞树瞧见他的眼神愈发深邃,秀眉微颦,干脆避开他的眼。
这又不是在人前,她懒得演勾男人魂的狐媚子。
段章一手撑着下巴,意味不明望着她,“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是要去见谁。”
他原以为,花辞树就算要回答他,也得和他言语周旋许久后才吐露。
但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言不讳道,“我要过二门,去见一个叫石楠的姑娘。”
“石楠?”
段章苦思冥想,不记得从红鸢那里听说过这么个人。
可见这位姑娘一定不是侯府的要紧人物。
花辞树对他笑了笑,“纵使是掌管梅阁的梅郎,也不会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她只是一个比小角色更小的无名之辈。”
段章看着她,却道,“我可不是什么梅郎,你举例子也不能这么举,小心祸从口出。这位石楠姑娘,是不是和柳姨太太有关?”
花辞树见他猜到了也不意外,起身道,“没错。她是柳姨太太的贴身丫鬟,是云哥儿的心上人。”
段章挑眉,“云哥儿?不就是我们昨日见过的那个小厮?”
花辞树点头,朝他伸出手,手心向上。
“这是干什么?”段章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