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食等到三更,许多百姓已经回去睡了,或是随地躺下。
穆庭楠高坐台上,一会弹弹琴,一会沉默的喝水,偶尔在和几个人说些话。
还有百姓心如死灰,木然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也有些很年轻的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旱灾流落街头,然后染上了时疫才进来的,很多小女孩,也有些小男孩。
此刻都围在穆庭楠的身边,一个小圈圈,里里外外两圈孩子。
夏青和许中也站在路障之外,看守的士兵都换了一茬,他们的衣裳也都有些湿了。
潮气沉沉重重,黏黏糊糊,夏青和许中都没有说话,他们也在等。
夏青困倦疲惫,又满心酸涩,她刚才看到一个高烧之人头疼的满地打滚,但是匆匆叫来的大夫也只能轻微缓解,大夫也是一脸菜色。
人太多了,他们也是连轴转,最主要的是,大夫的水平参差不齐,真正能用的好大夫其实还在郭大人那群人那边。
夏青看到最后微微转了转脸,许中也沉重地低了低头,一晚上两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个摩挲着手腕上的玉葫芦,一个捏着腰上的兰花纹青玉环。
神思不属,以至于当许中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之时都有些愣住,他屏息听了听,却被自己躁动的心跳扰乱。
他转头问夏青:“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低着头早就开始发呆的夏青被问的有点懵,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看了许中半晌才道:“是不是马车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叫我们!”
夏青的预感向来极准,她和许中转头,一人一马从街角处转来,边策马边高声道:“许大人,太医来了,将军请您回去。”
听到的何止夏青和许中两人,夏青和许中尚且没来得及高兴,身后的人已经蟋蟋簇簇都往路障边赶来,巴巴地看着前来送信的兵丁。
议论之声纷纷,该怎么说,好像是在一滩死水之中投入了一颗石子,不,应该是庞大的石头,砰一声,溅起的水花都要让人退避三舍,太壮观了。
许中和夏青相视齐齐松了口气,抿着嘴笑了笑,无需他们多言。
那些染病之人自己已经哭天喊地,但再也不是绝望之声,反而有一种痛痛快快的解脱,太难受了,这样的日子。
他们甚至偶尔会想,就这样宣告自己不能救治吧,他们就这样等死,也好过这样一天天在希望里枯等,直至被耗尽最后一丝生气。
但是,此刻,他们得救了。
情绪如山洪奔泻,好像漏水的桶,怎么收都收不住,只能任由那水肆无忌惮的在地面上侵踏。
所谓救赎,不过如此。
夏青和许中忘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再没有说一句话,双双爬上马车吩咐人掉头回转,但是此次的离去,不再是带来绝望,而是,生机。
穆庭楠身边的许多小孩子也巴巴凑上前去看热闹,有的被一些大人拉到前面,有的被一些大人一把挥退到后面,小小的身躯还抵不住成人的力道,只能一下子坐在地上。
然而不知道多久的流亡,他们早已经不会生气哭闹,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往里闯。
也有些天性就害羞胆小的孩子,还围在穆庭楠身边,甚至凑的更近,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伸出自己满是脏污的手指,小心翼翼捏住了穆庭楠衣裳的一角,也不敢用力。
穆庭楠看见了,笑着道:“你们怎么不去看看?大夫来了,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女孩怯生生点头道:“我能活命了。”
穆庭楠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伸手拍了拍小丫头乱糟糟地头发道:“总会好的。”
小丫头低下头去不说话,不会好的,即使是染病之前她也是在街上乞讨,其实她还挺喜欢禁区的,至少每天有两碗免费的稀粥。
大人肯定还是吃不饱只能活下去,可是她们小孩是够了的。
穆庭楠当然知道小丫头的想法,但也只能心内微微叹气,这大概就是一生求道的原因了,因为世间的道义并不是一直存在的,所以才要一直寻求。
太医院里一共来了五位太医,夏青都认识的,剩下的七八位大概就是京城里急召的太医了,脸色没多好,到也没有多不好。
若是让他们自己选择,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来这里,但是医者匠籍,凡有召不可为。
许中和夏青一到刺史府就看见了门口挺着的好几辆马车,进去一看才知道只来了大夫,药材什么的都还在后面慢慢走,毕竟押着这东西也走不快。
幸好顾诚就在附近的州城,他的两车药材算是解了燃煤之急。
几人两厢见礼,带头的是德高望重的彭太医,看见两位蒙着面的重点人物打量了好久,确定没出什么问题,只是有些憔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躬身掏出两份信件,也不用避讳着别人:“许大人,夏姑姑,这是陛下和娘娘吩咐下官给二位带的信件。”
彭太医对于夏青和许中在一起一点都不惊讶,其实宫里的人都不会奇怪,一直都有隐约的风声,再出门省亲的时候碰见夏青和许中在一起,这一下底下人全部悄悄的知道了,甚至有人想过拿这件事做点文章,但是一点用都没有,甚至没有人禁止他们在底下搞小动作,久而久之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些太医更是时常在宫里打交道,今天这个有点恩惠,明天那个有点人情,这些事情他们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京城来的人是不怎么惊讶,但是沈长风很惊讶,他看着那大人对着两人行礼的时候就很惊讶了,何况那人称呼一声姑姑,夏青还面不改色的拿过信件接了过来。
沈长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夏青,终于有些想明白第一次见夏青之时为什么会觉得此女大为不同了,她身上有一种官员的气度,只不过很少在女人身上见,沈长风也没有见过,所以一时不太清楚。
现在再一看,可不就全明白了。
夏青拆开信件三眼两语扫过,大多是顾惟允对于顾家参与此事的计划,还有一些就是叮嘱夏青的话。
顾惟允现在在宫里其实一直不太安心,她收到夏青从徐州的来信之时大惊失色,作为国母很为徐州担忧,可是,作为朋友,她很想用特权接走夏青。
最后惶惶不安好一会,还是乔欢在一旁提醒:“娘娘,咱们得快些行动,越慢越危险。”
未央宫上下最担心的三个人立马行动起来,皇帝也早一步接到了朱八的来信,可是因为事情太忙一直没有与顾惟允说,而且他更加关注许中,夏青其实是有些被遗忘了。
所以顾惟允也就只知道徐州旱灾时疫,还抄写了好几篇经文为徐州祈福,虽然早早从夏青那里知道了世上并无鬼神,但是寻求个心里安慰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等到顾惟允知道消息的时候,太医已经准备出发了,幸好,顾惟允早就和爹娘商量好了顾家如何出钱救灾,此时也不慌,只还是急匆匆提笔给夏青写了一封书信,将后续安排告知。
夏青看完合起来装在袖子里,再一看许中旁边那厚厚地好几页道:“陛下写得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多?”
其他人冷汗都要下来了,这话说得没有一点尊重,他们都有点替夏青脖子凉,不过许中只看了一眼夏青,也没说她,往日里比这还过分的话都说过了,难道还缺一次两次的,况且此刻他有能力护住她。
他一目十行全部扫完才道:“京城里已经有染病的人了,陛下要求我们尽快解决此事,安定徐州。”
然后看了一眼沈长风,算是半提醒:“陛下对于此次时疫并发和百姓逃城事件很是不满。”
沈长风顿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只不过心内叹气,这刺史当得也太麻烦了,不如直接上战场算了,让刺史别驾上位,他安安心心当他的将军。
但不管怎么说,这批大夫地到来,让徐州城彻彻底底好转了起来,许中也可以分开精力做更多的事情,这边不止时疫还有旱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