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中还没走到城门口,就被后面的小兵追上道:“大人,大人,禁区被人冲破了,百姓都从里面跑出来了,还有患病的将士。”
话都说不完整,脸色已经惨白,时疫这一次是在徐州真正的降临了。
许中刷的一下回头,周围人从没有见过他这么锐利有带着阴狠的眼神,许中开口道:“长史大人,带着人在进军外面十里继续围困,违者斩!”
最后三个字说的清晰无比,让周围的人都愣住,徐州长史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命令,他又不是没在沈长风的军营里混过,但是向着患有时疫的百姓,他有些犹豫。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远处传了一声娇喝:“驾。”
一群人看着,一人从四周火把的地方远远跑来,只是做的东倒西歪,甚至缰绳都不会扯,许中也坐直了身体,皱着眉头看着来人。
夏青看了眼这匹自己控制不住的马,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街道人群,在一瞅远处的许中喊道:“来个人帮忙。”
许中连忙驱马掉头,但还是慢了一步。
徐州善武,有人反应过来伸手替夏青拉住了马匹的缰绳,刺史府的马匹也并非全部都是野性难驯之辈,很快就顺利停好。
颤着腿下马,但是还没等夏青说话,许中已经破口:“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很少失态的许中,很少发火的许中,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夏青瘪了瘪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但还是睁着眼睛,拿出东西对着犹犹豫豫地长史:“照许大人的吩咐去办,还不快去!”
众人一看夏青手上的令牌,应了声也没多行礼只抱拳,留下一些人就连忙赶回去处理另一个烂摊子。
今夜徐州注定无眠,到处都是喊声,那些百姓的,那些城门将士的,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这座许久没有生气的城市此时不再是往常的宁静,它是真正的暴风雨。
许中是实打实地愤怒,夏青也是实打实地想哭,但是两个人都是控制得住的人,何况他们身后的的守城将士已经快要抵不住了。
许中打马转身,朝着人群之中冲去,仿佛还带着怒气,一点也没顾着不停往外推搡的百姓。
但是趋利避害是本能,许中几乎是打马就走进了这个包围圈之中,此时的城门也已经再也没有所谓的包围圈,有的只是密密麻麻站在门前用身躯守住大门的将士。
这些人脸上手上都有伤痕,各个看着许大人的眼睛都有些红,但是刀被一只手紧紧握着贴在腰后,既不允许有谁动它,自己也并未抽出来。
许中一一扫过,眼里的墨色越加浓重。
及至这些人面前,再一狠狠扯缰绳转身,马匹不安的撂着蹄子,人群也稍微安静一点空出了很小的一块地方,谁也不想被挤到马蹄之下。
许中看着人群没有说话,一个人一匹马,后面的侍卫怎么也挤不进人群,但就是声音慢慢变小,哭求之声都没有多少。
许中很瘦弱,现在依然是这样,可是他那双眼睛不知道能吓退多少人,太狠了,太冷了,太阴郁了。
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
人群之中有人着急忍不住,咬了咬牙道:“大人,放我们出去吧,我们没有染病。”
“大家冲啊,冲出去就能活命了!”
眼看混乱就要再起,许中扬声道:“不出三日,太医甚至京城最好的大夫都会来徐州,你们还想去哪里?”
“根本没有人来。”
许中一眼扫过去,看见一个人缩着脖子悄悄往后退,他眯着眼睛道:“陛下不会随意丢弃一个城池。”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听过些什么,可能从前也没有人告诉你们,那让我来。”
“徐州就是发生了时疫,这种东西大家都听说过,若你们出去一人,将来可能是百人千人一城,所以才会封城,但大家以为只要封城时疫就能解决吗?并不会,只有你们所有人的病都好起来,时疫完全消失,这种结果才能杜绝。”
“我们把你们留在城内并不是想让你们等死,而是想让你们得到更好的救治,也让全天下的人安然无虞。”
“或者,我再说明白一点。”
“大家以为徐州时疫的消息全天下还有哪里不知道吗?你们以为你们出了城门又能去哪,那些有钱人家官宦人家或许会有人能接纳,你们去了之后真的会有人愿意让你们进城吗?”
“就算你们今夜闯出去,不管全天下的死活,你们其中一个两个就好了又如何,全天下都知道是徐州人将时疫传开,将来任何一个从徐州方向来的人都会成为过街老鼠,你们出去找个活的地方都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你们又能做什么?只会短短几天流浪后客死异乡。”
没有什么为天下考虑,这些百姓都听不懂,听懂了也不会觉得怎样,这些事情太大了。
但是一旦扯上他们自身的利益,很多人就开始犹豫,一些只是抱着试一试想法的人逐渐有些想要后退。
人群中有人咬碎银牙,微微蹲身后继续吼道:“你骗人,现在徐州死了好多人。”
有人接收到消息顺着就往下道:“对呀,没有吃的没有药,大家难道坐着等死吗?”
“大家冲出去拼条生路,这些狗官都不把咱们当人的。”
“大家别听他信口开河。”
站在人群之后的夏青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几个人,寒霜满面,悄悄往前走了几步。
许中已经转身抽出守门将士的刀拿在手里。
刚刚有些燥乱的人群一下子更加燥乱了,觉得这人说的真对,你看当官的都开始拿刀了。
说到底,他们在这里闹了这么久就是没看见有人拔刀罢了,这些人是徐刺史今天才调过来看城门的人,其中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只能死守着军令。
但是许中一抽刀就像是犯了众怒一样。
大家骂归骂,等着许中拿刀上前的时候还是下意识躲了躲。
许中挥刀的速度也不慢,血溅当场,刚才第一个出声挑拨的人已经躺下,血迹从许中的腰部到衣袂,长长的一条。
满场如同失了声,又在片刻起乍响,场面好像更混乱。
许中高声,声音里有一点点尖细,像是一根寒芒毕露的针扎在众人心中。
“太医三日后必到,今夜强行突城者斩!惑乱民心者斩!”
纷杂的声音许中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他很久没有自己动手杀过人了,但是当闻见血迹的那一刻,许中发现任凭多少年过去,他也不喜欢。
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想着动手,说斩更像是在给长史下死命令一般,一定要控制住那群人,他一开始准备的是安定民心。
不能说他没有成功,毕竟他曾几次让那些群众动摇,但是抵不住有人存心作祟,而这些百姓更是抱着已经到城门口,不如试试不行再回来的想法有意助纣为虐。
许中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瞬间,心里就沉了沉,他并不害怕百姓会看不到一些东西,因为这些都是会教的。
但是他害怕这些并不听劝的百姓,任意放肆自己私心作祟的百姓,不是听不懂,而是哪怕一点点微末的好处也比那许中说起来堂皇的大意、道义重要。
从而放任自己的恶意、自私与凉薄。
就像此刻,明明知道出城可能会发生什么,而且他们也不会得到救治,但是他们不在乎,他们既有侥幸心理,也不在乎为了这个天下太平到底有多少人在为之付出努力。
或许这份努力之中,还有他们曾经的父母、祖父母,甚至是现在的兄弟。
他们只是不平衡,为什么有人就趁着之前的空子钻了出去。
他们只是侥幸,说不定他们就能找到大夫活下去。
他们只是不满,为什么只有徐州受灾。
人性本就不可考,何况是在灾难面前。
许中拿刀的时候不后悔,如果规劝不能短暂的控制住场面,他并不介意强硬手段。
他痛恨这些躲在背后唆使民心,致使大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