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小路提着装有解热剂的塑料袋, 在看到空荡荡的长椅时，脚步顿住。
高烧患者一般没有散步的精力。
“是被人带走的吧。”
他拿出手机，堀北没有发消息。
“不是堀北。”
绫小路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现场。
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不存在横滨势力火拼波及无辜路人的可能。
证明——
带走她的，是港口黑手党。
*
中原中也驾驶着黑色高级轿车。
即使不看后视镜, 他都能感觉到后座凝滞的空气。
拉开车门时, 中也无意间瞥到了被太宰抱着的那个人。
几乎是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
他就差不多猜到对方的身份。
这样才说得通。
让太宰冒着被暗杀的风险都要单独见面。
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但仅此而已吗？
中也有些怀疑。
太宰继任首领之位到现在, 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根本不会有空培养亲情。
凭中也对他的了解——
太宰不会仅因着血缘就对人另眼相看。
中也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后视镜。
被他抱着的人看上去真的很小。
太宰的身形已经算清瘦了。
她缩在太宰怀里，仍像一只瘦瘦小小的奶猫。
太宰面上看不清表情, 淡淡道：
“中也，停车去买些散热贴。”
闻言，中也皱起眉：
“这是在外面，我离开后有人往这扔炸弹怎么办？”
“还有五分钟到酒店, 冰块和毛巾已经让下属放到房间了。”
太宰声音如常：
“这是命令。”
中也沉默几秒, 啧了一声：
“随你。”
他很重地关上车门。
车内重归寂静。
太宰低垂着眼看着理绪。
自见过织田作后, 他就对此次会面没什么任性的期待。
没有相处的记忆, 自然无法得到和主世界一样的待遇。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但是——
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得到[书]的时候已经离家出走了。
这个世界和主世界不同。
严格来说, 与别的世界都不一样。
这既是唯一一个织田作活着, 并在写小说的世界。
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系统介入, 没有彭格列的世界。
没有主世界里一拳锤死普通人的逆天腕力。
体质中下的猫猫, 甚至会因为换季而高烧。
太宰用手指细细梳理她的黑发。
“在家也是佣人照顾你。”
家庭成员众多, 父亲和两位长兄相继离世。
那位忙于政务的三哥根本没有精力看护下面的弟弟妹妹。
他另一只手捏着猫猫软软热热的手心。
视线落在她的眼瞳里, 轻声道：
“都烧成这样还知道试探。”
他眸光被垂下的眼睫覆盖, 微勾起唇：
“不可能没认出我是谁吧。”
理绪安静两秒，将脑袋抵在他肩头。
声音带上些浅浅的气息。
“六哥。”
*
理绪在看清那抹色彩时，便意识到来人身份。
其他兄长这会儿要么在东京, 要么在青森, 总之不会在横滨。
排除不可能因素, 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她离家出走的哥哥貌似当上港口黑手党首领，而且表现得和她很熟……
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应对，也懒得应对的理绪于是选择装傻。
可惜没有成功。
然而，这还不是最离奇的。
在理绪将头靠过去时，她明显感觉到对方僵了一下。
大概过了几秒，这人又忽地伸手摁住她的后脑勺。
随后，闷闷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理绪：？？？
她一抬头，撞进一双盛满轻松笑意的眼睛。
高烧并非作假。
理绪只能昏昏沉沉地合理怀疑他是否有某种精神疾病。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将她的脸捞出来。
指尖轻碰着她的两颊，揉揉蹭蹭的，完全不似先前的小心。
理绪没力气拍开他的手，只能闭眼表示不满。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扫过她的眼尾，带着酥酥麻麻的不适感。
太宰忽然开口：
“我改进了清炖鸡料理，完全吃不出是鸡肉，只能尝到可丽饼的味道。”
他笑着问：
“想吃吗？”
理绪没太听清他的话，只以为他要请自己吃饭，于是神色困倦道：
“改天吧，我现在只想回酒店睡觉。”
对方突然安静下来。
良久后，轻嗯了一声：
“好。”
买了一大袋散热贴的中也正好回来，他面色不爽地将袋子递过去。
“够用了吧。”
太宰唇角上扬地接过去：
“够了。”
他撕开包装给理绪贴上。
经过冷藏后的散热贴比喝水的效果好了不少。
虽然不会立竿见影地治愈，但不至于像先前那样意识涣散。
中也系安全带时，看到太宰拆了根棒棒糖给人咬着。
这副样子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像是一直自言自语云养猫的人，终于有猫了似的。
一时竟不知该同情太宰，还是同情被他养的猫咪。
对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被太宰带在身边，根本挨不过几轮暗杀就会殒命。
港口黑手党安保最好的首领办公室也不是绝对安全。
真想保护自己妹妹，就应该减少接触。
但凡今日之事泄漏出去，想绑架她的人会只多不少。
而且，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太宰肉眼可见地比先前黏糊了不少。
中也见此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随即一踩油门将车开得飞快，直直将五分钟路途缩短成两分钟。
虽说学院包下了整个酒店，禁止外人进出。
但这份规则显然不适用于港口黑手党。
何况——
这个酒店本是港口黑手党的产业之一。
中也走内部通道刷了卡。
电梯一路上行到指定楼层。
理绪住的那一层被有意空出来。
除了她所在的那间房，整层无人居住。
就连楼道口的门也被锁住，限制进出。
盯着港口黑手党总部的人太多，这里反而是目前较隐蔽的地方。
电梯到达楼层后，太宰随意抽走中也手里的房卡。
“我进去就好，中也先回避吧。”
中也唇角一扯，忍不住开口：
“你要多长时间，需要我通知其他干部轮流值班吗？”
太宰勾了勾唇，刷开房门。
“不用这么麻烦，你可以先回，我能自己回去。”
话音一落，门被他径直关上。
“……”
*
房间内。
太宰边将房卡插进卡槽，边慢条斯理地开口：
“随意进出他人房间，算非法入侵吧。”
他抬眸看向暗处站着的人，轻笑了声：
“你觉得呢？”
“绫小路清隆。”
绫小路扫了眼他抱着的理绪，淡定道：
“我来送药，不是毫无理由。”
然后顺便验证突发因素是否会影响考试。
仅此而已。
太宰将睡过去的理绪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做完后瞥了眼绫小路：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绫小路抬眸跟他视线对上。
“暂时不行。”
即使面前是港口黑手党首领，他语气依旧平静：
“我只能在你之后离开。”
否则，一旦踏出这个门，就会被那位干部灭口。
太宰眸色微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不错的判断。”
绫小路将装着药的袋子递过去：
“谢谢理解。”
他其实没必要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来判断理绪处境。
只是——
理绪的能力运用得当会有很大帮助。
这样的人就这么折在横滨实在可惜。
现在这种情况，应该算是最好结果。
绫小路将太宰的动作纳入眼底。
兄妹吗？
但与堀北学和堀北铃音的相处方式不太一样。
他怀疑对方插手了这场考试。
不然一场小小的考试没必要选在横滨市。
而不是学院所有的某处不动产。
港口黑手党控制了关东地区的各个领域。
虽然高度育成是国立学校，但也存在理事长。
太宰垂下视线，伸手将理绪咬着的棒棒糖换成体温计。
而后漫不经心道：
“你们关系很好吗？”
绫小路如实叙述：
“一般同学关系。”
刚说完，他的手机打来电话。
“找到人了吗？”
堀北的语气很沉。
是她提议将人带下游轮，结果买瓶水的时间人就不见了。
要不是绫小路拦着，她当时都准备将此事报告茶柱老师。
“找到了。”
堀北声音缓和了下。
“那就好。”
“你现在在哪，待会儿有班级会议。”
绫小路顿了顿，淡淡道：
“在理绪这里，能帮我跟平田请假吗？理由的话请不要用这个。”
他不想传出奇怪的传闻。
堀北那边沉默片刻，无法理解，但也没多问。
“我知道了。”
只是在挂断电话后，眼神古怪。
这两人的关系根本没好到生病会陪同照顾的程度吧。
*
房间内。
太宰坐在床边似笑非笑。
虽然没说出来，但绫小路也能猜到对方的意思。
能用名字称呼的一般同学。
事实上，之所以称呼[理绪]，而非是姓氏。
并不是他们的关系亲近到互称名字的地步。
而是理绪在最开始的班级自我介绍中，明确表示过。
她只会对名字有回应，所以希望大家直接叫她名字。
这种发言被班上多数人理解成[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
但坐在后排的绫小路却不这么认为。
“只承认名字，而无所谓姓氏吗？”
他收回视线。
这大概就是明明除体力外各项能力都很出色，依旧被分到D班的理由。
这样的人，很难与他人产生能被称之为[羁绊]的东西。
无所谓姓氏，相当于无所谓血脉。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者。
绫小路当时是这么下定义的。
然而现在——
他看到了另一个人，握着他认为不可能存在的[羁绊]。
维系着两人的羁绊。
是奇迹般的童话吧。
绫小路心想。
明知会给人引来麻烦，还和她见面。
不是拖着妹妹一起死的混蛋。
就是——
提前做好了独自死亡的准备。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离世。
纵使别人知道他有妹妹，也得掂量下要不要在始作俑者逝世后，还冒着与望族财阀及港口黑手党对抗的风险施加报复。
太宰取出温度计，又给人喂了解热剂。
而后打开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我让他去大厅，你可以走了。”
绫小路点点头。
在将手放到门把手前，他转过头。
屋内只开了一盏昏黄小灯，拉长坐在床边之人的影子。
眉眼轮廓在灯光下亦显得影影绰绰。
但依然能看出他弯了下唇。
凑近声音很低地问了句：
“认得出我是谁吗？”
因为喝药被弄醒的理绪钻进被子里。
“六哥。”
是一种只想睡觉不想搭理人的敷衍。
太宰隔着被子精准地揉到了小猫的脑袋。
垂了垂眼，没说话。
触感鲜活温热，让他有些舍不得移开手。
人类总是贪念温暖的，碰过后就不舍得放开。
会一遍遍地索取更多。
但太宰治是当中的异类。
已经足够了。
他想了想。
能好好地道别。
就已经足够了。
他移开手，却在准备站起身时。
听到被子里传来慢吞吞的一句。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意图一样。
时机恰当地接上句：
“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