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下镇。
华灯初上。
云中花阁中。
“花爷爷,您可看到东方那道异常的电光?”少女说道:“那不可像是自然的力量。”
“剑气。”
老者答道,他的雨花剑在那一刻几乎要脱鞘而出,要不是他强大的修为克制着,恐怕会被那莫名的凌厉剑气所吸。
只见那少女一袭白色的衣裙在身,外加一件浅蓝色毛绒披风立于两侧。细看上去,温婉如玉的肌肤修饰出精美的五官,薄唇如夜,细眉如花,韵鼻如月,一对蝴蝶玉环袅绕在耳,一袭飘香长发安然收于腰间。
天生好俊样,相看竟不厌。
她,十五岁,青春年华。
她,名唤花无邪,正是花想容的孙女,亦是花想容得意的徒儿。
而那老者正是九州第一剑客花想容,虽年迈七十,却丝毫未有催老的迹象。
挺拔魏巍的身躯,一尘未染的容颜,仿佛二十几岁的青春小伙。
长发黑黑,未可见斑白。
江湖皆传,这正是进入剑域前夕的征兆。
进入剑域之人,不再是凡人,他们不仅可也修行至高无上的剑道,亦能活个千八百年,甚至是长生不死。
“剑气?”那少女嘟着嘴不解道:“这九州有如此剑气者,唯有爷爷您啊。”
“九州之大,奇人异士甚多。”花相容回忆道:“三十年前,我曾遇见一位指雷为剑的侠客,我们大战一天一夜,也难分伯仲,最后那侠客似乎是控制不了雷之霸道,被雷电之力所反噬,败下阵来。”
“哎。”花想容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那侠客身在何方?”
“爷爷…爷爷。”花无邪打断老者的思绪道:“我想去探探那道剑气,毕竟再过两天就是您招收关门弟子的选拨大会,我可不想出什么差错。”
花想容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他到不担心这女娃的安危,毕竟她已熟练掌握“听雨剑吟”的第一道剑式“雨落满天”。该剑式为起式,跃空舞剑,刺点、斩线、画圆,配合丹田吞吐之气及修炼的心决,可任意在空间凝结出小范围的雨水,剑之所到,雨之将至,也可将剑使出连环斩,舞出剑阵,则雨水将形成密不透风的空间,可把敌人囚禁于其中。
“也好。”花想容挥挥手说道:“叫上霜儿和大成。”
“得嘞。”
花无邪步履轻快,身如细燕,瞬间消失于云中花阁,出现在府邸正门。那冷霜霜和牛大成早已在此等候,三人汇合后,各自施展轻功,朝着电光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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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被雷电之力击倒后,浑身巨乏,索性躺在官道上沉睡过去。
他可不担心那臭小子,毕竟一幅人畜无害、凄凄动人的样子颇具迷惑性,他断定邪姬不会作出什么出阁之事,再说那小滑头跟随自己闯荡江湖这几年可没少出幺蛾子。老头最大的本事就是自我安慰,心安理得,才能睡得倍儿香。
睡了不到半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拔地而至。
“谁?”
老头双手点地,鹞子翻身站了起来,将铁剑束于手中。
只见黑压压的四周窜出两三个影子。
那三个影子先是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有人,随即点燃手中的火石,微弱的火光将老头的模样具体下来。
“再下云中花阁花无邪。”花无邪不假思索地亮出名号道:“敢问前辈作何称呼?”
老头透过微光,看见两女一男,腰间皆佩戴精致的宝剑,面目亲善,举止和蔼,这才放松警惕。
又听到那女子自称花无邪,老头仔细一想,月下镇中姓花的那必然跟花想容有莫大的干系,那这三人的武功想必也不在话下,不由计上心头。
“我只是个老奴,护送我家公子到月下镇办些差事,怎料傍晚的时候遇见打劫的恶匪,他们将我家公子掳了去。”
老头扯了扯被雷电之力炸开的破衫,佯装抽泣道:“我虽懂些功夫,但怎敌得过那五个恶人,被打晕在地,险些丢掉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是四男一女吗?”牛大成问道。
他们在来的途中曾遇见一队疾驰的人马,牛大成记得是五个人。
“正是。”
“干他娘的。”牛大成怒骂道:“在月下镇作恶,当花家是吃素的?大爷,我这就去替您找回公道。”
说完,牛大成提着剑,转身欲走。
“慢着。”花无邪拍了拍牛大成的头说道:“傻大成,着啥急,先问清那道电光之事。”
“对对对。”牛大成傻傻一乐道:“看把我急的,差点把正事忘了。”
“大爷,您别急,有花家在,自当为您救回公子。”花无邪一脸严肃说道:“有一事,请您务必告知。”
若说这江湖之事,花家定当是一番江湖。年纪尚幼的花无邪竟如此深谙世事,细思极恐。
老头也猜到她欲问之事,十有八九。
“请说。”
“您可见一道电光从这里升起?”
“啊啊啊...这?”
“大爷,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也算不上。”老头故着神秘说道:“其实,那道闪电,是我家少爷在斗恶人之际,用这把铁剑指天时所引发的,可能是凑巧吧。”
“怎奈匪徒实属凶悍呀。”
“当真如此?”
“当真。”老头脸色微微一震:“你信不过大爷?”
“大爷莫怪。”花无邪这才露出笑容道:“无邪行事向来如此,多有得罪。”
那道电光如是剑气所引发的话,那花爷爷的感应自当没有错,况且使出剑气之人年纪尚轻,前途不可限量,如果能够招纳至花神学院,势必对花爷爷进入剑域带来莫大的帮助,想到这,花无邪心中一阵窃喜。
老头轻哼一声,不作回答。
在他的眼里,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佯装的成熟比做作更加可恶。
“这下,我们可去收拾那群恶人了吧?”牛大成急切说道。
大成这个人,性情豪爽,爱打抱不平,就是没脑子。
他说小时候脑子进了水,大脑一热,就变成了一腔热血。
“恐怕他们已入月下。”
老头叹了口气道:“哎,我那可怜的公子。”
“那倒未必。”冷霜霜冷冷一道,像个无关紧要之人。
那傻大成也没问老头同不同意,一把将他薅了过来,甩在背上,往月下镇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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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月下镇,城内已是灯火阑珊,街上夜游之人三三两两,长长的街在花灯下犹如一道永不褪去的海市蜃楼。
而城外则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唯独东边的河岸上几盏渺茫的灯火在夜空中摇曳。
月下镇对于夜有着严格的规矩。
七点之后,城门封锁,一律不准进出。
唯独那花家之人,不受禁城令的约束,江湖之人及那普通商贩、平民不敢有任何异议,毕竟花家担任着看守剑域传送口的重任。
据传,凡人误进剑域者,必死无疑。
凡人的肉身太脆,经受不住剑域中强大的剑流之韵。
就连那九州第一剑客花想容也不敢轻易踏入半步。
为了避免他人误入,白白丧失性命,花家挑了头,成为传送口的守护者。
花家果真如此大公无私?
那倒未必。
其实江湖人人皆知,近剑域者,可吸纳溢出的剑韵,这对修行之人的修为那简直是质的飞越。
一口剑韵可抵十年的苦苦修炼。
你看那花想容,容颜未改,满面春风,仙气环身,好不羡煞。
江湖中人何尝不想立于剑域口,住上个三五年,好脱掉这一副破烂的凡人皮囊。
人人皆想长生不死,可是又有几人能长生不死?
只是这花家太过霸道,除了花家之人及花神学院的弟子可在修炼之日静坐吸收之外,一切外人禁止踏入。
那欺世魔头逍遥狂正是出于此,下了战帖。逍遥狂可堪称百年以来九州第一奇才,二十岁,独自一人挑战整个江湖,所有大派掌门皆为其所败,最后四大派为讨点颜面,竟联合起来四斗一,结果还不是被一顿胖揍。他使得一把好梨花带雨枪,自创一套龙腾四海的枪术,一共三十二道,招招惊险,招招致命。
但他不坏,只是狂。狂,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结果,聚龙峰一战,一败涂地,白白损耗了十几年的修为。
九州第一剑客剑仙花想容那可非浪得虚名。
二十四道“听雨剑吟”携带着剑域之韵,以翻江倒海,雷霆之势,压制而来。
那逍遥狂只坚持了十秒,经脉竟毁,弃枪而逃。从此,此人与这偌大的江湖再无半点瓜葛。
人们开始同情逍遥狂。
只不过是一场比试,为何花想容如此绝情,一招毁掉人家十几年的修为。
但这是个敢怒不敢言的江湖。
人人都是嘴上英雄,却又要人人自危。
好生绝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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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当当......。”
城门东岸上一栋残破不堪的旧楼传来筷子敲打碗的撞击声,火光在轻快的节奏中摇晃着人的影子。
只见那破屋的正中央有一十五六的少年口中念念有词道:
天苍苍,野茫茫,
邪姬一媚太疯狂。
你抢,我抢,大家抢,
一张大床放中央。
要问床上是何人?
当属我青春年少屎壳郎。
话音刚落,一群草莽大汉吹着口哨,喝着烈酒,哄笑不止。其中有四淫、江湖怪手许一白、恶人庄通吃拳李煞、北漠横刀关一鸣,也不乏江湖名门正派,如青州霄云剑派少当家秋如嵇、荒州流沙暗影派阁主冷风及宸州狂刀派门主展傲天等。只有邪姬默默坐在饭桌的一角,细细打量着那清秀的少年如何寻欢作乐,那少年仿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引力,撩动着她那陷入妖媚世界的心弦。
名门正派与江湖草莽觥筹交错,好一幅盛世如华的江湖。
其实皆为假象,要不是城门七点关闭,那些名门正派岂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委居于此?喝着你的酒,鄙视你的人,这并不冲突。
但这良辰薄夜遇见这春风骚首的邪姬也算人生一大幸事。无数双眼为之所动,却入不了她之眼,她只喜欢青春年少的羞涩。
可那少年一点也不羞涩,一副江湖痞子的模样。
“臭小子,胃口可不小啊。”淫虫端着一碗烈酒递给少年笑道:“喝了它,才有资格与我一争。”
那少年也不含糊,接过碗就一饮而尽。顿时天旋地转,两眼冒光,他觉着江湖就是在酒杯中孕育而生,有酒才有江湖,不觉诗性大发,提口就来:
说江湖,道江湖,
江湖有个美人郎。
双峨眉,柳枝头,
美人如画悬月中。
淫龙想,淫虫想,
世人皆做梦,何人得愿尝?
不如我屎壳郎,
醉卧闺中,美人在身旁。
少年不曾上个什么私塾,读书习字一事,老头也只是指点一二,可凭着极高的语言天赋,借着酒劲,尽情地显露出来,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失鸣,却忘了自己是个火中油,笼中鸟,板上猪。
在场之人,对于这十五六轻狂的少年,表面奉承鼓动,暗地里却不屑一顾,但不可否认,他们做不了如此打油诗。
名门正派太过含蓄,而江湖草莽又过粗鲁。
那淫虫见状,不觉风头尽失,本想那少年,一碗酒就可放倒,却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放异彩。趁着酒劲上头,淫虫悄悄溜到少年身后,对他的屁股猛地一脚,少年来不及反应,“哇”的一声飞出四五米开外,在门前重重地摔了下来,虽无疼痛感,却几欲晕倒过去。朦朦胧胧间,他看见老头提着那把铁剑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何人如此猖獗,吃你牛爷爷一剑。”牛大成三步并作两步,飞入大厅中间,剑指群雄。
顿时,群雄沉默,细细打量这突来的不善之客。
那少年却在大门前哇哇哇吐了一地,对着老头喊道:“老头,有酒,咱划两拳?”
老头一脸嫌弃,不答话,也不去扶,任凭少年在自己的污秽之物中来回磨蹭。
“大爷,他是您家公子?”花无邪问道,甚是疑惑,他俩可不像什么主仆关系。
“是是是...”老头点头,脸色道:“可这...”
花无邪只觉这公子生得颇有几分姿色,但破衣烂衫、形态懒散、举止轻浮,想必不是什么知书达礼之人。弯下腰,她左掌运力,一股暖流从掌间流出,缓缓进入少年的身体。
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体内的酒精在暖流的燃烧下即刻挥发而去,自己也从癫狂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道了谢,少年爬起来,安静地立于老头左侧。
“隔空取酒,这是......?”
群雄一片哗然,霄云剑派少当家秋如嵇道:“这自然是剑气。”
见众人不予理会,牛大成怒骂道:“是哪个鳖孙,痛快地站出来同你爷爷一战,别跟个娘们似的。”
群雄手指淫虫,默不作声,静等戏看。
那淫虫也不扭捏,酒上心头,提着大刀,站了出来。
牛大成也不说二话,一招“飞花似雨”朝着淫虫刺去,速度之快,目不能及。那淫虫还在酒味之中,提刀去挡,恐已不及,不禁心生冷汗,猛地惊醒,但剑已至,如旋转而来的花,一花毙命。
只有闭上眼,等死。
“哐当...”
那剑与荆棘之鞭撞上,发出清脆的耳鸣声,如秋雨般滴落窗台,透着寒意。
牛大成与剑弹了回来。
邪姬出手了,鞭之快,快得出奇。
“上。”淫龙呵斥一声,四淫一邪随即飞身而入,排成一列。
四淫的刀术是一绝,但仅在四人配合下使出“困兽之术”时,才是至强,论单兵作战,那在江湖中可排不上号。五人中,就属淫虫功夫最差,身形高大,皆为赘肉,行动迟缓,尽为蛮力。
“好呀,一起上吧。”牛大成乐呵呵道:“那就一起收拾。”
牛大成提剑运气,一对多时,他自然会使出“流星坠地”剑式,一把剑以速度之力可分化出多把剑影,分别刺向敌人。剑影虽为虚,但暗藏着的剑客修真之力,力量同样不可小觑。
“慢着。”花无邪挡在牛大成发力之前道:“你且退下。”
“为什么?”
“你不是对手。”
“敢问女侠...?”淫龙尚未说完,一阵强大的剑气带着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花无邪。”花无邪答道,直接使出“听雨剑吟”的第一道剑式“雨落满天”。
剑舞在空,少女宛如一朵白色睡莲,莲中细雨,雨中飞花。只见那干裂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出大量雨水,悬空不坠地,随着少女手中的剑舞动而去,瞬间将四淫一邪罩于其中。
雨水沾身而不伤人。
四淫一邪在雨阵中左砍右刺,使劲全身之力尝试着突围,可皆被雨水之柔弹了回来,阵中空气稀薄,五人呼吸也越来越重。
群雄看在眼里,不觉倒吸一口寒气,能使出这样的剑气,十有八九是花想容至亲之人。
忽地,从二楼悬空而下一老者。六十来岁,容颜干枯,眼神清澄,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一把铁扇立于胸前。
“花姑娘,看在老夫的颜面上,姑且放了他们,我这破栈可经不起折腾。”老者面无表情道。
“无道前辈,那倒也可...”花无邪道:“只要......”
“但说无妨。”
“归还掳走的公子和马。”
“四淫一邪,可有异议?”老者走到雨阵前怒吼一声“破”。
只见那雨阵顷刻间化为雾气,消散而去。四淫一邪被这怒吼声震得头皮发麻,内力涣散,哪还敢多嘴。
“不敢。”淫龙抱拳道:“多谢前辈,不再叨扰。”
五人随即收拾行装,消失在漫漫长夜中。
“无道前辈修为恐怕又上层楼了。花无邪面露羞愧说道:“见笑。”
“不送。”老者也不矜持,直接道。
恐怕这无道老者和那花家之间似乎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如此冷淡。
“走。”
花无邪冷冷轻哼一声,三人跃空而去。
三人走后,那无道老者撩动着欢快的步伐小跑至老头和少年面前说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老头道。
“住店。”少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