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看见没有。”寇仲手肘碰了碰徐子陵, 示意他看前面，“那个少年，看起来像是哪家的富家公子, 但是落单了，你看他茫然无措的模样，是不是很好下手？”
徐子陵看过去，便看见穿着云锦绸缎制作的衣裳的少年佩戴着光泽上乘的玉佩, 头上戴着和田玉打成的玉冠。
长着一张昳丽无双的脸, 一双漂亮的凤眼眼波流转间便能勾魂摄魄, 有着这样一张脸的少年, 脸上是茫然无措。
“不过, 他看起来好可怜啊。”寇仲道，“如果我们偷了他的钱，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定会哭的吧？”
徐子陵拍了一把寇仲的脑袋道, “这样的人, 用不了多久便有人找来了, 你担心什么？”
寇仲眼珠转了转道，“你去和他交谈，我去取他的钱袋子如何？”
徐子陵看了眼那满脸迷茫的少年道, “……行。”
凌有梦站在长街中, 看着人来人往, 试图找一个和善的人来搭话问路。
但是他有点害怕和陌生人说话, 迟疑了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踏出一步。
“这位公子。”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 “你是否迷路了？”
凌有梦转头看去, 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少年站在自己身边, 也不知何时来的。
与他说话的俊秀少年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看起来极为温和，只是穿着看上去……不太像普通人家。
身后另一个少年虽然英俊看起来却有些强悍的味道。
两人都已经是成年人身量，比凌有梦高出许多，凌有梦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低声问，“你们是？”
“我叫徐……徐陵。”徐子陵笑意盈盈，“他叫寇仲，我们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双龙……好心人，我们见你这模样也不像是扬州人？扬州的人我们基本都熟悉，像公子这样俊秀雅致的少年从未见过。”
寇仲连连点头。
凌有梦低声道，“我确实不是扬州人，我从大兴来……我与兄长来扬州，走散了，我还不知我们住哪里。”
“这可真是太可怜了！”徐子陵微微皱起俊秀的眉头，“扬州这般大，可不太好找啊。”
凌有梦问，“你们既然是扬州人，对扬州熟悉，能帮我找一下吗？我可以给你们许多的报酬。”
又怕两人误会自己以钱侮辱他们，凌有梦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寇仲的手轻轻地收了回来，他问，“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我兄长姓李，我叫凌有梦。”凌有梦道，“我们今早入的城。”
寇仲给徐子陵使了个眼色，示意已到手，徐子陵便笑道，“我和我兄弟替去你查探一番，你……”
“我给你找个地方坐着，你等等我们如何？”寇仲道。
凌有梦微微皱眉，他皱眉也是极好看的，他微微点头道，“那好。”
等离凌有梦远了些，寇仲才道，“看着是个有钱的，结果身上只摸出来十文钱来。”
徐子陵摇了摇头道，“看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平日出门必定有不少人跟着，哪里需要自己出钱。”
“你说，他不会真的傻到一直坐在那里吧？”寇仲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湖边的少年。
徐子陵也看了一眼，分明是个与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却与他们完全不同，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一看便知是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凌有梦撑着脸看着湖中的鱼儿，想着那两人怎么还没回来。
雷鸣声响起，凌有梦抬头看了一眼，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而街上的人都匆匆准备回家。
这附近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凌有梦也不敢走远，他怕那两个少年回来找不到自己。而他又不认路，到时候走远了就麻烦了。
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凌有梦茫然地抹了一把脸，有些委屈。
他心底有些怀疑，下这样大的雨，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来了吧？何况自己也没事先给他们酬劳，即便是他们不去了也是正常的。
凌有梦想，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傻坐着才对，他应该先躲雨，然后等雨停了再去找。
可若是自己走了，那两个少年又回来找他却发现他人不在该怎么办？
他刚站起来便看见两个人从雨中冲过来，正是那两个少年。
凌有梦微微眨了眨眼，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睫，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来。
“你是呆瓜吗？”徐子陵一把抓住凌有梦的手就跑，很是无语，“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躲？”
凌有梦很少这样跑过，他睁大眼道，“是你们说地让我等你们。”
“我们让你等你就一直等着？”
“要不然呢？”凌有梦很疑惑，“要诚实守信。”
徐子陵一顿，然后道，“若是我们不回来了呢？”
“若是你们一直不回来，天黑了我自然就走了。”凌有梦道，“我又不傻。”
“我看你傻得很。”寇仲把那十文钱在手中一抛，“还真一直在这里等着。”
凌有梦没有发现那是他的钱，他对钱的概念也不深。
躲到亭子下，凌有梦才问，“你们，打听到了吗？”
根本没有去打听的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然后干笑一声，“没打听到。”
凌有梦啊了一声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多纠结，反正早晚兄长会来找他的。
“全打湿了。”寇仲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懊悔道。
“抱歉。”凌有梦也拧了拧衣服上的水。
“你道什么歉？”徐子陵不可思议地问道。
“因为来找我你们才打湿了。”凌有梦低声道，“而且是因为我托你们去找人，你们才会回来的。”
“你这也……”寇仲想了半天没想到什么词来形容，最终他放弃了。
“先去找地方换套衣服吧。”凌有梦道，“要不然到时候要生病的。”
“买衣裳得有钱。”徐子陵道。
“我有钱啊。”凌有梦认真道，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包，愣了愣，“好像掉了。”
寇仲莫名有点心虚：“……”那十文钱？也买不了什么好衣裳吧？
“没事，我还有这个。”凌有梦把玉佩取下来，“把这个当了就可以去买衣裳了。”
徐子陵盯着那枚玉佩，轻轻地吸了口气，“这玉……”
“肯定能值好多钱。”凌有梦把玉佩递给徐子陵道，“我兄长送给我的时候说了，很值钱的，买衣裳也用不了多少，先去买了。”
徐子陵：“……”这是哪来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凌有梦想了想又道，“多余的钱你们拿着就好，是报酬。”
徐子陵第一次觉得手中的玉佩烫手。
面前这个少年，似乎太容易轻信他人了些。
。
换了一身衣裳的凌有梦并不知道有人找他快找疯了。
他与徐子陵两人走进了酒楼，请二人吃饭。
第一次入大酒楼的徐子陵和寇仲下意识理了理衣襟，跟着凌有梦走进去。
凌有梦转头问，“你们想吃什么？”
寇仲道，“都行都行。”
徐子陵道，“都可以都可以。”
凌有梦点了点头，“那就点两个招牌菜吧。”
寇仲和徐子陵又齐齐点头。
凌有梦弯了弯唇角道，“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那是自然，我和小陵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寇仲拍了拍徐子陵的肩，乐呵道。
“真好。”凌有梦撑着脸看着两人，眼中带着羡慕。
“好什么？”寇仲道，“你一个贵公子还羡慕我们两个……额。”
凌有梦道，“我虽然唤兄长做兄长，他并非我亲兄长，平日他们甚少在家，我都是一个人。”
徐子陵不理解公子的烦恼。
寇仲道，“若是让我一个人憋着，那不得憋坏啊。”
凌有梦笑了笑道，“还好，院子很大，只是我甚少出门，出门总是迷路。平时还有家丁跟着，今日我贪玩了些，转头发现家丁全不见了。”
寇仲：“……”白同情这位公子了。
凌有梦不知两人心中的想法，他看着外面渐停的雨，喃喃道，“也不知他们发现我走失了没有。”
寇仲没忍住，“那些人又不是跟你一样傻，肯定早就发现了。”
凌有梦：“……我不傻。”
“行行行，你不傻。”寇仲敷衍道。
凌有梦又叹气，“若是他们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扬州城这么大，一时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徐子陵道，“若是找不到，你便先跟着我们兄弟俩……对了，你多大。”
“我十五岁。”凌有梦道。
“你十五，我十六，寇仲十七。”徐子陵道，“你最小，你便叫我们大哥吧。”
寇仲扒拉着饭含糊不清道，“放心吧，跟着你仲少爷，有肉吃。”
徐子陵踢了他一脚，对凌有梦道，“不会让你饿肚子。”
凌有梦已经从两人的言行中知道这两个少年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含笑道，“若是我兄长找来，一定会给你们很多报酬的。”
徐子陵道，“不必。”
寇仲瞪了他一眼。
徐子陵笑道，“我们年纪相仿，既然如此，互相照应也是应当的。”
凌有梦弯了弯眼。
“只是我们住的地方有些破旧，你可不要嫌弃才好。”
徐子陵口中的破旧是真的破也是真的旧，破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张地席。
凌有梦站在那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寇仲挠了挠头道，“要不然还是去给你找家住宿。”
凌有梦微微摇了摇头道，“无妨，就在这里吧，不用那么麻烦。”
徐子陵又和寇仲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我就说，不该回去管他的。”寇仲小声道，“现在是不是麻烦了？而且你还不要报酬，也不要他典当的银钱。”
徐子陵道，“你不还偷了人家十文钱？”
“十文钱哪里值得这样！”寇仲问，“我还给他就是。”
徐子陵又道，“你看他这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你忍心将他一个人丢在大雨中？”
寇仲：“……”
他回过头仔仔细细打量靠着墙乖乖巧巧的少年，瞧见他转头，凌有梦还冲他露出一个极其好看的笑容。
寇仲又转过头来，抱着胸看着月光喃喃道，“确实……挺乖的。”
徐子陵：“……”
“这样乖的小孩，竟然能给弄丢了，心可真大。”寇仲又摇头道，“看来，天注定要让我们捡到他。”
徐子陵：“……你刚刚不还说他很麻烦？”
“怎么能这样说？”寇仲严肃道，“他长得这样好看，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徐子陵：“哦。”
寇仲转身走到凌有梦身边坐下问，“你说你不是你兄长的亲弟，你家是不是虐待你了？家丁是不是故意将你抛下的？”
凌有梦摇头，“不会，我兄长对我极好的，正是因为我不常出门，所以这次特意带上我来扬州玩。”
“这一定是阴谋。”寇仲神色肃穆起来，“你的存在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要不然怎么一整日了还没来找你。”
凌有梦：“……不会。”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徐子陵在凌有梦另一边坐下道，“他这人，一天心眼能有八十个。”
寇仲嚷嚷道，“你心眼比我还多，怎么就说我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是啊，怎么就说你呢？那十文——”
“徐子陵！”寇仲大喊。
凌有梦疑惑地看着寇仲，“他不是叫徐陵吗？”
寇仲微笑，“小名小名。”
凌有梦看向徐子陵，徐子陵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来。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凌有梦信了。
他今日走了许多路，又淋了雨，早就已经累了，这会儿开始昏昏欲睡。
徐子陵给寇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了，寇仲轻哼一声，闭了嘴。
凌有梦很快就靠着墙睡了过去，他脑袋歪了歪，靠在了徐子陵肩上。
“你说他兄长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寇仲小声问。
徐子陵摇了摇头。
寇仲又道，“若是他兄长真是那种人，故意带他来想把他丢掉的，那肯定不会来找他了。”
徐子陵点点头。
寇仲叹气，“那我们要怎么办？把他丢在扬州城吗？总不能一直带着他吧？”
徐子陵又摇头。
寇仲：“小陵你为什么不说话？”
徐子陵声音极轻，“我怕把他吵醒了，他就靠我肩上呢，靠得这么近，他这细皮嫩肉的，我有点慌。”
寇仲：“……”
徐子陵又道，“仲少，你仔细瞧瞧，这小公子果真与我们完全不一样。”
寇仲果然凑了过去，仔细打量着凌有梦。
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了自己，凌有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一睁眼，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下意识的，凌有梦一拳打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