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名唤做红绸的女子,仍是眉眼低垂,淡淡道:“我与将军素昧平生,定然是看错人了!”
看错人了?
楚汉心中不止是被惊愕占据了,还有愤怒、悲伤、喜悦,一起混合成他从未经历过的情感,几乎模糊了视线。
“昭寻,你说的白素是怎么一回事?”王允虽然不懂其中的因由,但楚汉绝非那种为美色而不惜撒谎之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王允不由得开始怀疑起红绸的来历。
而其余众人的表情,就格外耐人寻味了,事实上,白素当年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虽然容貌清秀,但也与面前国色天香的美人联系不到一处去。
再加上,这群人每日谈论的不是江山就是英雄,哪里会对一个小女孩的容貌详细观看?
时隔三年,认不出来也实在正常。
甚至,如徐庶这样的聪明人,竟然也开始怀疑起楚汉走眼了。
唯有二人,大踏步地走了出来,一文一武,朗声道:“白素姑娘,的确是许久不见了,你年岁渐长,但连昔日左近之人,也认不出了么?”
楚汉恍惚地回头,不禁大喜,望着田丰与张辽,大声道:“多谢二位,让人知道我楚昭寻没有看错!她实实在在就是白素!”
二人肃然点头,田丰与楚汉、白素千里同行,又是在洛都一起闯荡的,自然印象颇深。
张辽则是护送白素直到真定,出生入死数次,尤其是白素一剑斩了黄仁,这场面毕生难忘!
纵然眼前的女子长高了,眉眼更惊艳了,可细细看去,不是白素更是何人?
“我明白了。”红绸抬起头来,眉目平静,直视着楚汉:“原来我与楚将军一位故人容貌极为相似,而楚将军这么多年,倒是对这位故人颇有思念之情,是吗?”
“这个……”楚汉一愣,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对白素时常想念,他是做不到的。
红绸看在眼里,拂袖一笑,道:“似乎也不尽然。既然如此,又为何在此骚扰红绸?”
“白素,你……”楚汉一愣,知道自己没有立刻承认,令她有些失望了,便咬牙道:“你去了哪里?这三年来,我……”
话音未落,楚汉已经想起三年前,在远郊的那个夜晚,白素和自己讲起那塞外的牛羊,和无边无际的草原,而自己漫不经心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三年时光里,楚汉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那时,自己没有犹豫,给出确切的答案,白素是不是就不会给自己一个意义不明的吻,然后在返回真定以后不辞而别?
“这三年,我……”楚汉青筋暴起,纵然是拿一千把刀对准他的喉咙,也断然不会使天下利刃露出如此扭曲的神情!
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但仅仅是这样的欲言又止,已经令红绸微微动容,片刻后,红绸轻声道:“楚将军,你以为我的容貌,可以接近董卓,并且在枕边杀了他吗?”
“不可!!”
楚汉勃然大怒,扯住红绸的衣袖:“我不许你去!董卓不过一老而不死之贼,我杀了便是!你何苦要去?”
众人都默然,虽然董卓非杀不可,但谁不知道杀董卓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是一句“杀了便是”而能概括的呢?
别的不说,二十五万铁骑,楚汉一人是吃不下的,难道要冀州、兖州、黑山军倾巢而出,不顾后方安危吗?
这……值吗?
可是望着楚汉凄苦、愤恨的模样,谁又忍心打断他呢?
这少年主公,自来便是气定神闲,逢凶化吉,更有一身天下凛然的武艺,失态之时,极少。
眼前这位自称是红绸的女子——被楚汉认定是白素的女子,久别重逢,失而复得,令楚汉如此动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汉是不会放弃的!
红绸忽然看了楚汉一眼,目光中有星星点点的水汽,道:“我之所以去,并非是义父托我,而是不忍天下动荡,百姓惨死途中!楚将军,你是天下英雄,一人的性命与千万人,孰轻孰重,如何不明白?”
“当英雄,就要看着……看着亲近之人牺牲吗?”楚汉红了眼睛,道:“你不去草原了吗?若是如此,我宁愿不做英雄……”
见楚汉已经咬着嘴唇,红绸竟然不忍心再看,连忙偏过头去。
“三年前,你为了保我性命,杀了黄仁……我虽然有愧于他,但从来没有怪过你!”楚汉见红绸已经不似初见时冰冷,便也不顾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威严,娓娓道来:“我知道你要因此做很多噩梦,何况那时你也要自刎谢罪!你,你都忘了么?”
说到末尾,楚汉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可实际上,楚汉若认定此人为白素,大可以说些昔日为了救她,出入赵忠寝宫,被斩断了四肢——这样的恩情,白素怎么能忘?
楚汉偏不。他挑了白素对自己的恩情来说,因为在他心中,舍身救了白素,根本就是义不容辞。
而面前的红绸,又恢复了一副冰冷的神色,道:“我不是那个人,何来忘记一说?”
楚汉几乎疯狂,其实之前,他的心愿不过是知道白素在天下某处活着便足矣,可是人心难测,如今见到了白素,纵然看得出这些日子没有吃什么苦,也得二人相认,楚汉才心甘啊!
“咳咳,昭寻……”王允在一旁看了许久,眼见天色将晚,自己又是偷偷从洛都出城来见楚汉的,便不能再耽搁,道:“你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小女她……她的确不是你的故人!”
楚汉红着眼睛,瞪了红绸许久,忽然松开了她的衣袖,深深一揖:“红绸姑娘,在下多有冒犯,还请恕罪则个。”
红绸鼻子一酸,道:“无妨,我也曾见过相貌极其熟悉的人。”
“既然红绸姑娘下定了决心,我也不再拦阻。”楚汉定定地望着她,又对王允道:“太师可是来恳请我不要出兵?”
“然也!”王允以为楚汉终于想通了,上前握住他的手,“昭寻此举,实在福泽万代……”
谁知楚汉忽然翻脸,大声道:“子龙何在!”
赵云出列,楚汉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告诉被押解的许子远,不过是在麾下加一支袁本初的军队而已,准了!”
众人尽皆失色,连红绸都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盯着楚汉,却被后者凌厉的目光逼退,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昭寻!你与袁本初乃是死敌,你……”王允虽然愕然发问,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楚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道:“若是能加快攻陷洛都的步伐,袁本初何尝不可用?”
“可是昭寻不是答应了……”王允嗓子都哑了。
“我不会去阻挠太师,但请太师也不要阻挠我。”楚汉面上有一种坚定的阴鸷,“我楚昭寻势必要击溃西凉铁骑,扬名天下的!我在冀州蛰伏三年,太师以为我甘心如此吗?”
王允知道此事多半与自己这深藏不露的义女有些关联,可又不敢贸然相问,楚汉已经摆手道:“太师是要行刺董卓,以救洛都百姓,而我要堂而皇之地杀死他,以安定天下!你我都无过错,便看谁能取得头筹了……文远,送太师与红绸姑娘一程!”
说罢,竟然丝毫不留情面,转过身去,自斟自饮起来。
王允不住地叹气,终于还是挽起义女的手,向营帐外走去。
“太师且慢!”
听到楚汉挽留,王允大喜过望,以为楚汉细思之下,认为不必赌气,便笑道:“昭寻有何事相询?”
楚汉摇了摇头,道:“你我早已不相为谋了。只是红绸姑娘这个名字……绸与愁同音,这董卓刚愎自用,但看他兴高楼,起祭坛,似乎颇有忌讳,不好!不好!”
王允有些失望,便蔫蔫儿道:“那么昭寻以为,取何字为好呢?”
楚汉一饮而尽,也不去看红绸的脸色,便又是伤感,又是莫名其妙道:
“便叫[貂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