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帝向楚汉示意,去向主持求解时,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机灵如张让、刘宽者,已经看出灵帝和这白马寺住持,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穿了也不稀奇,只是老皇帝想将自己那个天煞孤星的女儿嫁出去的手段罢了。
不管楚汉抽到哪根签,都会为他解答为“宜婚丧嫁娶”!
可是众人哪里猜得透灵帝的心思?
眼见楚昭寻这名动天下的武将,在灵帝的授意下,请白马寺住持解签,不免内心惴惴不安。
毕竟自古以来,皇室欲杀重臣,都要巧立名目,或借助鬼神之说。
如今在场的皆是重臣,而名目嘛……谁知道那签语里写了什么?
而当楚汉拔出剑的那一刻,众人心中的不安,终于变为了现实!
“楚爱卿,你……”灵帝傻张着大嘴,迷茫道:“你随身佩剑,意欲何为?”
楚汉紧盯着赵忠,冷笑着没有回答。
赵忠被他看得发毛,不禁大喊道:“陛下,你还不明白吗?楚昭寻图谋叛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灵帝这才有所醒悟,不管如何,天子在侧竟然佩戴刀剑,本就是大逆不道!
“何进!何进!”灵帝气急败坏地指着楚汉:“将此子押解到大牢中去!”
大将军何进此次出行,本就是承担了保护灵帝的责任,理应召之即来。
但他没有动。
现场的气氛像是凝固了,如袁隗、曹嵩等不明就里的,更是吓得双腿打颤。
仿佛楚昭寻手中那三尺青锋,转眼就要指着自己!
“何进!”灵帝又喊了一声,发觉无人应答,便带有疑惑,小声地重复一句:“何进?”
何皇后这才给了何进一个眼色,大将军何进身穿笨重的盔甲,气势昂然地上前跪倒,大声道:
“陛下,佛门高僧已解签语,若是逆势而为,恐怕多有祸患!”
灵帝就算再傻,此时也能发觉事情的不对了,何况党争在他眼前,发生过何止千次?
“原来你们是来逼迫朕了?”灵帝此时恢复了一点淡定,挑眉道。
“非是逼迫,乃是死谏。”楚汉仍然指着赵忠,冷然道。
“楚昭寻,你……”灵帝望着楚汉,又是愤怒,又是失望,竟然还有一点点的伤心:“朕竟然还想过将女儿嫁给你!”
“陛下,倘若妖孽不除,便是万年公主与微臣喜结连理,那这大汉江山迟早陨落,又如何能百年好合呢?”
“那你是要朕为你二人扫荡一个大好江山吗?”灵帝听了更怒,“楚昭寻,你好大的野心!”
“野心则夸大了。”楚汉望了灵帝一眼,但青釭剑仍然指着赵忠,像是凝固的雕像。
“臣,只是一颗为天下人不平之心!”
赵忠越发冷笑了,但却没有什么动作,他知道,不到最后关头,自己是不用拼死反扑的。
灵帝的态度,此时仍倾向于己方!
正在此时,杨赐忽然上前一步,道:“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灵帝见了来人,也不敢托大,抛开杨氏“东京名族”的身份,这可是自己的老师!
帝王之师的话,帝王当然也要听的!
“杨公请讲!”
灵帝虽然知道杨赐也是党人的主要领袖之一,楚昭寻骤然发难,说不准便有杨赐的意思在里面,但如今只能俯首倾听了!
只见杨赐从宽大的袍子中,忽然拿出了十几卷竹简,一一摆放在地面上!
“杨公,你这是……”
灵帝越发看不懂了。
“陛下,这是臣所搜集的,状告十常侍的奏折!”
杨赐虽然年迈,但气度俨然,志怀霜雪,语音铿锵,在场之人无不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
事实上,造纸术在东汉末年已经相对成熟,若是杨赐愿意,他完全可以带着几页纸来白马寺的。
但杨赐深知,那样就失去了视觉上的冲击力。
薄薄的几页纸,哪有这一排竹简,更惟妙惟肖地传达了十常侍之罪名,罄竹难书的道理呢?
“陛下,”杨赐也跪拜下去,“这十年老臣卧薪尝胆,数次深入大牢,将那些被十常侍冤枉的囚犯所上奏的罪名,重新抄录一份,为的就是今日!”
“陛下,你且睁眼看看,这些十常侍自己作恶都不算,加上他们的族人乡党,为祸大汉十三州,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更有甚者,竟然与黄巾军勾结,要行那吃里扒外的龌龊事!”
灵帝冷然听着,而杨赐已经泪流满面,年迈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那么,杨公的意思,就是将朕的十位常侍,全部杀干净吗?”
听到灵帝如此平静地发问,杨赐反而哑然了,抬头望着灵帝,那看不出悲喜的脸。
“朕看你们这些党争,实在也厌倦了,只是朕有一言:难道十常侍中,便没有好人吗?”
楚汉不由得默然,这灵帝冥顽不灵,到底是说过“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的惊世骇俗之语。
杨赐悲愤欲绝,几乎吐血,刘宽连忙跪下,道:“陛下,若是只论亲疏,十常侍于陛下乃是好的,于天下乃是坏的,但我大汉礼法,怎么避讳亲近之人?”
灵帝不由得望了刘宽一眼,这文绕公向来醉生梦死,不问政事,如今竟然言语恳切,似乎又有了文臣死谏的风范。
难道天怒人怨,当真到了如此地步?
“陛下,”太尉曹嵩竟然也就势拜倒,大声道:“微臣养父,乃是费亭侯(曹腾),同属宦官,按理说,老臣应该对宦官有所尊敬。”
“但!”曹嵩一反平日尸位素餐的模样,戟指怒骂张让、赵忠:“如此蛆虫,与我父同僚,实在有辱养父声明!我父先后侍奉四帝,未尝有过,好进达贤能,心胸宽广,而张常侍、赵常侍,问心无愧乎?”
楚汉暗自好笑,这曹嵩想必是受了曹操的献计,才变得如此硬气。
而再看身旁的袁隗,只见他低眉,面无表情,不知心中所想。
曹嵩素来无能懦弱,张让、赵忠何尝将此人放在心上过?
便是平日,若是曹嵩当堂弹劾自己,也不过一语以蔽之:以卵击石!
可是如今,同样位列三公,又是宦官养子,曹嵩这一跪,意义可就不同了!
毕竟三公已跪其二,若是剩下的袁隗也也以文臣死谏的架势跪下,那便是三公并立,莫说灵帝在位期间,便是整个大汉朝,也是震古烁今!
赵忠这才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和张让所受的宠爱,或许也抵不住三公同时的弹劾!
他望着张让,只见后者好整以暇地背负双手,不由得怒从心起:难道你还想着依仗楚昭寻?这样的局面,他如何保你?
其余众常侍均望着自己,赵忠无奈,只好先发制人,道:“陛下,楚昭寻今日所为,便是要天子低头!可是若是陛下您低头了,那今后所有的事,还能让他们做主吗?”
“今后所有的事?”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心中凛然。
因为,这是何皇后的声音。
只见她端庄美丽,仪容大方,向前一步,道:“赵常侍,你怕不是误会了陛下,若是再无你们这帮宵小作乱,这人间的祸事,恐怕要少一半呢!”
赵忠顿时哑然了,毕竟朝中重臣,自己还可以与灵帝吹吹耳边风,可何皇后呢?
人家是夜夜在枕边吹着耳边风!
“皇后,你这是……”
灵帝有些惊讶,有些无奈:“难道你也参与了党争?”
“陛下,臣妾并非参与了党争,只是不忍心看着陛下的一世英名,毁在这帮阉人手上!”
何皇后屈膝下跪,也是一副凛然的派头。
灵帝只觉得唇干舌燥,望着跪在地上的三公之两公,大将军何进,皇后,站立那里不曾退让的楚汉,以及手握兵符蓄势待发的皇甫嵩……
他有点害怕了。
平时自己一呼百应,到了这里,从楚昭寻抽出宝剑开始,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没有用的人。
那种感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像什么呢……
平民。
对,自己像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武力的平民。
任人宰割,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平民。
“你们……你们是在逼朕啊!”
灵帝大吼一声,却又无能为力,眼泪竟然源源不绝地流了出来。
“陛下!”赵忠见状,便跪伏在地,怒道:“此等反贼,罪不容诛,请陛下下令!”
除了张让,其余常侍也跪伏在地,大声道:“求陛下为我们伸冤!”
灵帝擦了擦脸,大喝道:“何进!皇甫嵩!你二人,今日当真不为朕所用?”
跪在地上的何进没有抬头,站在楚汉身后的皇甫嵩则大声道:“陛下,末将奔走天下,打了几十年的仗,今日,也想看个了断呢!”
“好!好!”灵帝咬牙,指着那些士兵,道:“你们须知道,自己不是这些反贼的兵,是朕的兵!走出白马寺,你们这帮为虎作伥的家伙,难道还有命在?”
只见以张文远为首的副将,互相望着点了点头,齐刷刷地跪倒,大声道:“陛下,末将来此处以前,楚大人曾告诉我一句话,末将铭记在心!”
“楚大人,楚大人……”灵帝怒而摔下头顶的冕旒,“你口口声声说着楚大人,心中可是有朕这个天子?”
张辽磕了个响头,道:“并不冲突!楚大人教导我的,也是为国尽忠的道理!”
“那你且说说!”
“楚大人告诉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张辽抬起头来,已经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令灵帝也不由得震动。
“末将与今日来白马寺的诸位,心中均是这一个道理!”
“纵然陛下要杀了我们,以震天子威仪,末将与诸位兄弟也无怨无悔!”
说完,又深深磕起了响头。
目之所及,竟然没有一兵一卒,被灵帝的气势所震慑!
灵帝无语凝噎,只是一个劲儿地望着楚汉。
楚汉叹了口气,不再躲避灵帝的目光,而是淡淡道:“陛下,臣今日所行之事,堪称忤逆,但若是陛下肯放下成见,便是一件福泽后代的千古佳话!”
而跪在地上的赵忠满头大汗,不经意地抬头,看见白马寺主持的脸。
在他这个角度看来,白马寺主持竟然格外像一个故人。
忽然,赵忠身形暴起,指着那主持道:“是你!你本是我虎贲军中的心腹,为何在此伪装成白马寺主持?”
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那蓄着白胡子的“住持”身上。
只见他深深望了赵忠一眼,腰杆忽然挺拔,摘下了粘在脸上的白胡子,缓缓道:
“赵大人,原来你是认得我陈平的!”
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