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家眷吃饱喝足后,楚汉依照约定,给田丰松绑。
此时楚汉不再劝说他,让他自己清醒。
过度怂恿便容易令对方产生反感,需松弛有度才是。
楚汉走后,田丰的小儿子道:“父亲,你怎么不去吃,那里有肉!”
田丰知道,这是楚汉搜刮牛宗祖得来的粮食,便只哼了一声。
“劫掠他人财物,与那黄巾贼又有何分别?”
小儿子眨了眨眼睛,说:“可是,他都分给了有需要的人呀。”
田丰一愣,又苦苦思索起来。
“张大哥,你可是也要投靠韩馥?”
另一边,楚汉看似不经意地问起张郃。
张郃点点头:“我本就是做此打算,谁知半路上遇见了田先生,这才出手相助。”
在正史里,张郃本是应募参军讨伐黄巾,成为韩馥部属,楚汉对此了然于胸。
“那么……”楚汉肃然道,“张大哥觉得我如何?”
张郃一愣,他并非鲁钝,楚汉相救自己,又无比坦诚,足见示好之意。
且见楚汉一举一动,都与他年龄极为不符,时而张狂,时而睿智,说是不被吸引,倒是不可能的。
“你……很好!”张郃呆了半天,终于说出这番批语来。
楚汉见张郃答非所问,便知他并非死心塌地。
“张大哥多半是见我师出无名,即使当上这真定县令,也站不稳脚跟?”
“这……”张郃哑然,楚汉虽有乡民支持,但此刻所为,的确不算光彩。
何况,真定县此刻已被韩馥占领,这楚汉的名头乃是自封的,有什么搞头?
他是当世英杰,自然要跟随有名望的主公。
“楚兄弟的恩情,我张郃没齿难忘!”张郃拱手道,“但我此刻,不能跟随于你!”
这一出,倒是与赵云“他日江湖再见”的寄语如出一辙。
楚汉并不灰心,良马难驯,乃是共识。
“张大哥,据说你武艺高强,但却十分喜爱与文人雅士结交,这是何故?”
张郃听楚汉忽然转移话题,倒是松了口气,道:“我自幼家贫,不得读书。虽是习得了这身武艺,内心却总引以为憾。与文人雅士结交,倒是我遣怀的方式了。”
“我猜,张大哥的志向不是猛将,而是智将。”楚汉悠悠道。
张郃一拍大腿,道:“楚兄弟真乃我知音也,智将……智将!我张郃便是以此为目标。”
“那张大哥可否与我作赌,”楚汉微微一笑,“当此良夜,你我二人作诗一首,诗高者为胜?”
张郃看了楚汉一眼,他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楚兄弟,你就别为难我了,我……我又怎么会写诗?”
楚汉大笑道:“张大哥自幼家贫,不得读书,我又何尝不是一贫如洗?”
张郃心中一动,望着众村民,不由得承认楚汉并非胡诌。
“又何况……”楚汉目光一冷,捡起一块石子,扔在远处的树丛中。
那石子去势如疾,破空之声甚是响亮,最终“咚”的一声,砸歪了一棵树!
众人不由得骇然,张郃更是说不出话来。
这份手劲,竟不输于强弓劲弩,实在骇人听闻。
“比起武艺,小弟自负天下更无敌手!不比文才,又比什么?”
张郃这才明白,楚汉是铁了心折服自己,苦笑道:“楚兄弟,你的恩情当真难还。”
这一出手,倒也激起了张郃的好胜心,道:“我不信你文采武功,样样精通,赌就赌!若我输了……”
楚汉挥手制止:“莫急,此事可以商议。”
笑话,要是条件谈不拢,我这诗不就念不出来了吗!
楚汉心中盘算已定,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让老夫也参一脚如何?”
二人回头,只见田丰踏着步子走来。
“如此甚好。”楚汉点点头,“那就请田先生品评此诗吧。”
张郃恐怕自己在田丰这样的大行家面前献丑,于是道:“楚兄弟,请。”
楚汉也不推辞,便望着天上满月,沉吟片刻。
当然,是假装沉吟。
楚汉推敲已定,向俩人拱了拱手,缓慢地移动脚步。
“床前明月光……”
楚汉第一句诗,便令张郃心里一松。
这楚兄弟果然也是个文盲,这破诗我老张也写的出来!
田丰不动声色,他见楚汉胸有成竹,该不止于此。
两人的反应都在楚汉意料之中,便吟出第二句。
“疑是地上霜……”
田丰的眼眸猛然精光暴射,这一句真是传神,把月光比作白霜落在地上,亏他想的出来!
再看张郃,已经是目瞪口呆。
楚汉心中暗自好笑,再道:
“举头望明月……”
张郃又是松了口气,他又自信了起来。
而田丰则稀里糊涂,刚才那一句足以传世,怎么这一句又寡淡了?
楚汉忽然立定,望着粟足村的方向,声音中透露出无限的疲惫:
“低头思故乡。”
绝了!
真是绝了!
那田丰始终冷漠示人,此时却激动得呼喊家眷:“快!执笔来!”
即使与楚汉意见不合,田丰却是真正的雅士,是惜才的!
而此刻,不知何时围上来的粟足村村民,一半是喝彩,另一半小声抽泣起来。
连被押守的黄巾军们,也都不由得为这位少年将军而心折。
“哥哥,你什么时候懂了这么多?”
楚楚眼泛泪花,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楚汉。
楚汉拍了拍她的脑袋,向张郃道:“张大哥,该你了。”
张郃一言不发,忽然倒下便拜:
“末将张郃,愿为主公赴汤蹈火!”
他感情真挚,足见这首诗也折服了他。
楚汉大喜,连忙扶起张郃,心中充满了感恩。
义务教育,我爱你!
那边厢,田丰笔走龙蛇,将这首诗记录了下来,端详许久。
“如此绝句,竟是出自一个草莽之徒!”
田丰慨叹两句,楚楚又是大怒,却被哥哥拦下。
“田先生,你说我是草莽之徒,我承认。”楚汉言语平静。
“你说我耍了心机,我也承认。”
“我楚汉没见过什么世面,像张大哥和田先生这样的人才,实在可遇不可求,我求贤若渴,所以使了些手段。
“但请问田先生,汉高祖刘邦,算不算草莽之徒!”
闻言,众人皆惊。
此时东汉已经力微,但谈论先祖乃是大忌。
楚楚拉了拉楚汉的衣袖,恐怕哥哥受人指责。
楚汉却不卑不亢地注视着田丰,等待他回答。
田丰终于吐露道:“高祖出身农家,但知人善任,虚心纳谏,终成大业,又岂是你能相提并论?”
“我闻田先生有大才,原来也不过是事后诸葛而已!”楚汉冷笑不已。
田丰却傻眼道:“什么是事后诸葛?”
糟糕!
我都忘了这会儿还没生产这个词呢!
本来想露一手文学修养,这可大意失荆州了。
咦,大意失荆州这会儿也没有……
楚汉胡思乱想了一阵儿,道:“总之,你只是拾人牙慧,却无伯乐之才!”
好在天色已晚,无人看见楚汉的脸红。
“那么,你便是千里马么?”田丰冷笑着。
“出身农家、知人善任、虚心纳谏……我自负都对得上。”楚汉细数着,“或许此刻我年轻识浅,但得先生与张大哥辅佐,又焉知日后成就?”
“哈哈哈哈!”田丰大笑不已,“我田某放着各路英雄不去投效,却把宝押在你这乳臭未乾的小子身上?”
“那么,田先生便是懦弱。”楚汉大声道,“因为你只肯坐享其成,而不敢一点一点地积累,见证一位英雄的崛起!”
这番言语下来,连田丰都无可辩驳。
若非楚汉在前世里看了许多鸡汤文,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语,也是想不出来。
“话不投机。”田丰转身就走。
楚汉一急,道:“此刻天下动荡,黄巾之乱何足道也?那各路诸侯,均有虎狼之心,若是借着护驾的名号,闯进宫内,这天下岂非沦落到奸人手中?”
田丰离去的身影,停住了。
世人皆知黄巾之乱,却不曾想到,这各路诸侯的凶险!
而田丰,则每每自己推演,却无人可以诉说。
今日楚汉武艺、诗赋、口才,均是上上之选。
然而他的见地与自己一致,才真正打动了田丰!
田丰看他一眼,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道:“如此,你便说说,谁会是那位奸人?”
“凉州……董卓!”
楚汉言之灼灼,倒令田丰惊讶。
此时董卓并未掌权,说实在的,也就是个小官。
田丰以为,楚汉定会说出袁本初的名字。
“这个少年,身上有太多离奇之事。今日观星,紫微星光芒强烈,难道他真是天生的英才?”
想到这里,田丰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他这样的才能,何尝不想如张良萧何一般,辅佐一个真正的明君?
楚汉手心全是汗水,不知田丰在想些什么。
“我要用膳。”
冷不丁的,田丰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楚汉一愣,倒是猜不出他的主意,便拜托楚楚拿些食物给他。
田丰接过一张饼,似乎是饿得很了,不顾斯文,坐在地上大嚼,口中吧嗒有声。
楚汉耐心地等待田丰吃完。
终于,在最后一块饼咽下肚后,田丰变坐为跪。
在楚汉的惊愕中,田丰拜倒: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田丰,愿为主公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