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里外，三位矮小的长老经过数月的跋涉，终于在一个尘封的洞穴门口集合。
长老们身量不高，还罩着灰色的及地麻袍，袍子遮住了他们豆芽似的短腿，挪动起来仿佛三袋鼓囊囊的土豆。
他们原应在一个月前商议出选王大会的细则。但历次选王会都因为群魔混战，而在正式流程之前搁浅，所以这细则历来是可有可无的。
开启山洞门之后，是一处狭窄而古老的洞穴。三长老在洞内的圆桌前落座，开始极其缓慢地擦拭起头脸上的汗水，或者抽抽烟斗。谁也不愿第一个打开草案。
“老幺，你干嘛抢我瓜子。”
年纪最小但脾气暴烈的三长老抬手便打了回去。“谁抢你瓜子，你这几颗瓜子都捂了几百年，我宁可去吃泥！”
二长老见惯了他们的争斗，趁无人注意，在桌脚倒了几把烟灰。
突然，他魔怔了一般站起身，猛地推倒了三人面前的圆桌。
“老二？老二你怎么了？”另二位长老停下撕扯，围过来。
“贪魔……刚被净灭了。净灭之前，他的‘魔核’还改了主。”老二嘶声说道。
“贪魔嘛，本就反复无常，改主也不是大事，老二你别太介意。”
“……不，这是‘被迫’的改主。但我想不出、也查不出这个越级者是谁……”说着老二眼中泛出血色，似乎在查验什么。“……他传来了临终真言，说‘它，回来了。’”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脸上褶皱抽动，仿佛想要抖落沟壑里遗落的秘密和恐惧。“我不相信。”老大颤巍巍地说，“这么多届大会都摸鱼混过来了，偏偏是我们摊上这事？”
“我也不信。”另外二位立刻大声附和，尾音在洞穴中无力地回荡。
但他们随即十分默契地搬回圆桌，翻开那份落满灰尘的经卷。
*
太阳升顶时，无常市的西区分部的几位主管开始清点这一届的预备成员考核。
“回收七人，失联五人，其中四人的星命业已终结，怕不是……凶多吉少。”
“呵，全军覆没，”一个年轻些的主管忿忿道，“不用回禀也能猜到。总舵这是刻意刁难！”
“阿七。”西区分舵主宁风抬眼，“你逾越了。”
阿七立刻噤声，但宁风的面色也说不上好看。没有新血补充，最终走向弱势的还是西区分舵。虽说天下祭院、神庙多如繁星，但西区一直被认为可能诞生“神位”的有力候选者。这等影响未来四国格局的大事，他们决不能失了先机。
所以总部才会下达这般严苛的任务。
忽而有人敲门，送来两份最新的急报。
“线人加急回报，西区教部的入学试出了事故，具体过程尚在调查。一个新生不知因何与魔族同时被困离境，那新生竟然成功行使了降神，同时引发了九天落雷，几乎毁了半个离境。”报员翻了页，继续道，“……该生成为秋招初试最后一位入选者，名叫青池。”
众人不禁讶然，“新生就能降神？还是在离境？这一届果真人才济济。碰上九天落雷，那魔族的命数也是到了头……”
宁风听到这名字，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转头问这届的新生主管，“等等，这不会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来混饭的青池？”
“这……我记得她修习的是潜行，没有灵修。”
报员拆开第二封急报，继续念道，“预备生青池回报，因执行入市任务潜入西区教部，不慎毁坏了一处古迹，特此申请修缮资金抵债。”
几位主管面庞抽动，哭笑不得。“她这算是……成功潜入了吗？”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怕不是整个祭院人尽皆知，还能算‘潜入’吗？”
众人讨论一番，也未有结果。最终宁风叹气了一声。他们已没得选择。“罢了，只要西区教部想不到这大动干戈的丫头是我们派去的，不就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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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疯丫头！那九天御雷是你能随便招惹的吗！你不知道那背后可是……”
两人离开离境废墟后，在教部的小径中前行。扛过落雷的零已经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青池自觉理亏，异常乖觉诚恳地等着零撒气。
“我想着，你能躲过一次天雷，没准就有第二次呢。”她略微讨好地说。
零的表情变了变。“我自然有这个本事。但是问题是，我能躲过，不代表我能带你一起躲！”
“为什么不能？”她终于抛出了这个疑问。那个原点一般展开的领域令她十分感兴趣。这个看似低微的术法，却与三大诗篇中记载的基础类型全然不同。“‘零空’到底是什么？”
少年立刻警觉起来。“我不会说的。让你知道了，下次继续去玩命发疯？做梦！”
“可是我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嘛……”
少女表情放松地伸了个懒腰，仿佛不是一个刚刚跨过生死大关之人。既然逃出生天，方才的一场恶斗就被她丢到脑后了。现在她只觉得肚子有一些饿。
“那是你太天真。”零忽然停住，眼神诡秘地闪烁。“倘若我袖手旁观呢？”
少女也随着他停步。“我没想过。”她目光坦然，仿佛一泓阳光下的清水。“只要我呼唤，你一定会来，不是吗？”
她没有说是因为“信任”。“信任”两字本身就是在一方不信时才会使用的。
山风低低拂过，掠动了少年的卷发，落下一个柔软的弧度。青池没有想到，这能言善辩的小鬼忽然沉默了。
他虽然酷爱狡辩，令黑白颠倒。但在真正的事实面前，他只会保持沉默。
“所以零，我明明一无所有，你为什么会跟着我呢？”
少年发出自嘲的笑。“是啊，为什么呢？你这可是一单赔本买卖。从来能与我交换的，都是执念深重之人。而你既无执念，也无目的。”他抬头看这少女，仿佛看到奔流的河川，不知疲倦，不问归处，而只顾向前涌流。
“原来……这世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是的，或许这就是理由吧。我通晓万事，唯独不知道为何会和你同行。或许这样走下去，我也能……”
少年叹了一声，忽然平静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后面还有一场测试，你就要迟到了。”
“什么？”青池如梦初醒，提起零的后领按进地面，然后在山路上发足飞奔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先告诉我，然后再说你那一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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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上界·第七重·天墟
天界的墟洞不计其数，如同自然风蚀的孔洞藏在各处，且大多通往时空断层，因此轻则落物，重则遗神。每一层天界还会有一处规模最大的墟洞，被称作天墟。
守生就是第七重天墟的守卫。他是第四纪元末期登天的亡灵，虽有仙籍却无神位，久而久之也忘记了凡间的姓名。
天墟守卫是所有天职中最令人避而远之的。除了堕入时空断层，天墟附近大多气流驳杂，容易折损仙体。但也正是因此，大型的墟洞都配有守卫警戒。
七重天墟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废墟，残存的石制构件被常年凌厉的墟风吹袭，却占据了极佳的地势。每次守生在外层广场巡游，都会感叹，即使在第四纪元，这个废弃的广场也足够容纳当时第七天界的所有主神。
雾气渐升，守生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他的嘴停在了半张着的口型上。因为迎面走来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拥有无需通告直接入境的特权、却拒绝仪仗队伍的，据他所知，只有第八重天的那些与日月同辉的先天尊者。
而其中定期巡察天墟的，也只有一位。且这位刚刚不知为何再次行使了的震动九天的落雷，引得诸神一阵惶恐。
“刑王……大驾莅临。”守生连忙迎上，深一行礼。
然而那黑衣劲装的神尊已经带着剑童跨门而入，并未理会他的虚礼。于是他只得快步跟上。
守生想不通这位世尊为何来此。过去他所面见的最高位阶，还是述职典礼时遥遥瞥见的四方天帝。世尊自然比天帝各方面都厉害许多，于是他扯出一个恭维的笑脸，干巴巴地说，“世尊，听闻您之前的落雷诛灭了一个极难缠的魔头，诸神都说真为天神表率……”
本以为他僵硬的恭维会被再次无视，却不料那世尊真的转过头来。雕刻一般的面容上无甚波动。“不，没打中。”
守生一时楞在原地，冷汗涔涔下落。只觉自己的天寿也是要到头了。
要命，这话他没法接啊！
那世尊却不以为意，径直向着守生也无法进入的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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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古老的墟洞的中心，墟风会形成眼珠形状的气流。此刻式微凝视着那半合的墟眼，微微皱眉。少年剑童负着一柄漆黑的长剑，面容清秀而漠然，随侍在后。
式微从袖中取出一截枯枝。这枯枝已经深如墨色，表面却偶尔泛起金属的光泽。原本天界光明永寿，不应有枯朽之物，然而这截枯枝仿佛凝聚着“枯朽”这个概念本身。
这枯枝虽然有几处分叉，只残留着最后一片枯叶，应是被极其厉害的法术越过漫长岁月保存至今。
然而在天墟之气的吹拂下，这最后一片枯叶也没能熬住，终于打着卷儿凋落了。枯叶刚一离枝，那无限的时光仿佛在瞬间溯回，于是这篇虽然干枯但还算保存完整的树叶，刹那间化作了飞灰。
那尊者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黯。在他看来，重复一切结果已知的行为都是毫无意义的。
但他偏偏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这令他有些微的困惑。
而现在，他必须做出决定了。
“大人，您不继续等了？”
剑童的声音平板地响起，仿佛并不需要知晓自家尊神的意愿，而只是需要一个答复。
“你认为，时间与生死，能够逆转吗？”
清秀的剑童略一歪头，生硬地答道，“根据第二法则·逝者如斯，这是不可能的。”
“不错。”尊者眼中微茫的困惑如晨露散去了。他将那枯枝向墟洞中遥遥一抛。漩涡状的墟洞仿佛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缓慢地张开眼，片刻便将那枯枝彻底卷入。
“逝者不复，如此枯枝。这就是法则。”
黑衣的尊者仿佛终于放下了什么，但这并不会令他更轻松。千万人同行也好，一人孤行也罢，他终究是要走下去的。
“回吧，”式微毫不迟疑地转身，墨色长发在天墟的气旋中如旌旗飘动。“青渊。”
“是，大人。”
名唤青渊的剑童负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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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无常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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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没错，正是……）
本章存稿的时候字数3w6，经过大幅删改重写现在有7w4了。所以存稿什么的……没用的 or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