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马冰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 里面隐隐透出黑色,却不大像是墨迹, “谁的信?”
老汉说:“是个很年轻的小子……”
马冰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 立刻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姓黄?”
老汉松了口气,猛点头,“对对对。”
他好像突然记起来什么, “姑娘, 您贵姓啊?”
“我姓马。”马冰说。
那老汉立刻激动起来,“您是个大夫?”
“您先不要说了。”马冰的心脏立刻狂跳起来。
她先示意老汉收声, 同时飞快打量起四周,再三确定没有可疑人员。
“进城时, 没人跟着您吧?”她小声问。
老汉感觉到不对劲, 握着竹竿的手微微收紧了,也跟着小声说:“没有。”
进城的路上很空旷,一点儿动静都瞒不过瞎子。
老汉下意识侧着脸往四周转了转, 因看不见, 越发紧张, “姑娘,我, 我没办砸了吧?”
之前那位小黄少爷委托自己送信去衙门时,他就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做不来。
如今见接头的人这般郑重,强行压下去的紧张卷土重来。
“没事没事,您办得很好。”马冰忙安慰道, “您一路辛苦, 一大早进城, 没顾得上用饭吧?您看这样, 我还有些事想详细问问您,方便的话,您跟我去趟衙门?顺便用了饭,歇歇再走。”
周围好些吃早点的,她发现老汉已经偷偷吞了好几下口水了。
老汉就有些迟疑,“这……”
去衙门,他是不怕的,只是担心万一错信了人……
这姑娘确实张口喊出对方的姓氏,也确实是个姓马的大夫。
可现在回想起来,咋一进城门就遇上了?这也忒巧了,万一,万一是个陷阱呢?
还是谨慎些好。
他甚至还有点后悔,或许不该这么早把信拿出来。
马冰看出他的顾虑,心道小黄确实没托错了人。
“您若不信,咱们从街上喊个衙役……”
老汉一咬牙,“那也成。”
两人略等了会儿,就有一队巡街衙役经过,马冰忙去打了招呼。
虽不是以往谢钰和方保手下的人,但大家同处开封府,每日出出进进,也混个脸熟。
或许马冰单个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他们却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马姑娘。
“马姑娘,什么事?”
领头的衙役抱了抱拳。
马冰半真半假道:“有位老丈要去衙门,可巧给我碰上了,特来请你们做个见证。”
那衙役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当即失笑,“这不正方便?怎么还有人怀疑您?”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正对上那老汉无神的双眼,衙役了然,“也好,怕是老人家不常进城,谨慎些也是有的,我这就去同他讲。”
老汉正竖着耳朵听马冰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已经信了七分。
稍后那衙役过来,直接拉着他的手来摸自己身上的官服和腰间佩刀、开封府的腰牌,“老丈,这位姑娘是咱们开封府的大夫,也会断案,时常随几位大人出入,您有什么事,找她是一样的。若再不信,我带您过去也成。”
那老汉就有些惶恐,连道不敢,又对马冰赔不是。
马冰向那衙役道了谢,待他走后,才说:“您老谨慎些才是好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两人又说了几句,马冰就带着他慢慢往开封府走。
进门前,还特意领着他去摸了衙门口的石雕大狮子,还有那两面登闻鼓。
老汉仔细上手摸了,一个劲儿说好,又说涂大人是位好官云云。
“咱们衙门里是不是还有位姓谢的大人?”
“有的。”马冰点头。
回药园的路上,马冰抓了个衙役问谢钰回来没有,涂大人和宋推官在哪里做什么云云。
还顺便请人去小厨房说一声,等会儿往药园送一份客饭来。
然而谢钰还没回来,涂爻上朝未归,宋推官还在带人审肃亲王府的那群人,据说已经是第三晚没合眼了。
就连方保,也在半个时辰前被喊走,因为街上有小贩争地盘,从口角升格为斗殴,听说还见血了。
了解肃亲王一案的大小官员们,竟没一个得空的。
马冰一咬牙,干脆先自己撸袖子上吧。
正好先了解下情况,按照轻重缓急顺好头绪,再告诉那些人时也方便些。
回到药园时,王衡正带着两个徒弟抹膏药片子,眼前一大锅黑漆漆臭烘烘的药膏。
见她带着个陌生人回来,王衡下意识多瞧了两眼,立刻发现不对劲,眼神示意:
路上捡的病号?
马冰做了个“黄”的口型。
王衡瞬间严肃起来,亲自去关了院门。
近来谢钰等人没少来药园议事,哪怕王衡不刻意去听,也多少了解了一些,知道如今的关键人物之一小黄已经下落不明许久了。
天气冷,马冰见那老汉冻得双手通红,就先用热水稠稠地冲了一碗炒面来。
“老人家,想吃些垫垫肚子,暖和暖和,等会儿就有饭了。”
炒面绝对是经常出门的人最信赖的食物之一。
之前张抱月和蒲草逃跑的马车上,马冰也给她们塞了一大罐子,这是剩下的。
用今年新下来的粮食炒熟,磨碎的时候还加了同样炒香的黄豆、芝麻,晒干的山药块,又加了糖,吃的时候挖几勺子出来,拿滚水一冲就好。
简直香得吓人。
因用料讲究,管饱还容易消化,意外受到熬夜人士的推崇,就这么焕发了第二春。
其中尤以涂爻为首。
涂大人自从上回议事在这里吃过一碗后就爱上了,后面又陆续打发人来讨了两回。
听谢钰说,好几次晚上经过涂爻的外书房,都能闻见浓浓的炒面香。
老汉闻到香味儿,就有些惶恐,几次推辞不过,又着实饿了,这才摩挲着抓住碗,略吹了两下就吃一大口。
又香又滑,还甜丝丝的,这在外面不得卖三四文钱?!
趁着老汉吃炒面,马冰打开他刚才递过来的信纸看。
很粗糙的纸,大约是匆忙之中小黄不知从哪里弄的,上面用炭条大略画了些图形,有的图形上画着圈,有的打了叉。
平心而论,小黄这一手图画得着实有些糙,马冰先后几次将那信纸调整方向,最后等老汉开始舔碗底了,才确定是开封府城外东南一带的地形图。
原本她第一眼以为是蚯蚓的,是自东南水门流出开封城的汴河。
而那些画圈或打叉的图形,应该是沿河附近的庄子、酒楼之类。
在信纸的一角,还画了几个柴火棍儿一样的人?
人旁边还有一个什么玩意儿?
马冰揪着眉头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那应该是一辆车。
人和车?
什么意思?
莫非他也发现了肃亲王府的那辆灰篷马车?
但马冰再仔细看纸上的那辆车,更像是民间贩货用的小车,上面连个篷子都没有,好像还堆满货物……
看完这一切,马冰率先得出一个要命的结论:
小黄极有可能不会写字!
所以,这满载的车和柴火棍儿小人儿到底什么意思?
“老丈,还不知您怎么称呼呢?”她对老汉道。
老汉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小人姓郑,您喊小人郑瞎子就成。”
自从确认了马冰的身份后,他就着实敬畏起来,不敢再随意称呼“姑娘”。
马冰就喊他郑老,又问小黄是什么时候联系他的,他们怎么就联系上了。
“那位小黄少爷以前就曾照顾小人的生意,着实是个好人……”
据郑老汉说,他很多年前就跟老伴儿在开封东南的路边开了间茶棚,偶然也卖些吃食。
后来老伴儿没了,他也没挪地方,就那么有一日每一日的混着。
大概五六年前吧,小黄替高老六跑腿儿经过那里,心生怜悯,多给了几个大钱。
再后来,也时常去看看。
因客人不多,郑老汉便记住了。
“大概半个月前的晚上吧,小黄少爷突然来敲门。”郑老汉回忆道,“他似乎饿得很了,嗓子也有些哑,小人临时热了些野菜窝窝与他吃。”
“这封信就是那时候他给您的吗?还说过什么话?”马冰问。
“不是,”郑老汉摇头,“吃饱了之后,小黄少爷又揣了几个窝窝走,还灌了一囊水,临走前还说,若有人来问,务必别说他来过。”
“有人来找他?”马冰跟着紧张起来。
郑老汉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小人也着实担心了好几日,怕他遇到什么麻烦。”
马冰松了口气,“那就好。”
估计小黄已经甩开大部分跟踪者,仅存的两个,当日也被抓住了。
那他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果然是发现了什么吗?
就听郑老汉又道:“过了三天,他又出现了,听起来比之前还要累,小人就强留他睡了一夜……”
就在那几天,小黄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在深夜出现一次,郑老汉能听见他拿着炭条在纸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然后每次离开之前,小黄都会把“这封信”交给郑老汉,说如果他几天之内不回来,就立刻拿着去开封府,最好找一位姓谢的大人。
若谢大人不在,还有一位姓马的女大夫。
马冰再次低头去看那图纸,发现小黄是从东南城门开始画的,沿途成规模的庄园和酒楼都标记出来。
而一个个“叉”,也从出城开始,逐渐往东南方蔓延出去。
最终,戛然而止。
距离小黄最后一次见郑老汉已经过去六天,约定的时间一过,老头儿就跑来报信儿了。
六天……
这么久,足够一个人凭借一双腿绕城跑一周了。
但小黄还没有回来。
马冰缓缓吐了口气,将新得到的线索整理了一遍。
也就是说,当初小黄帮他们办事,被肃亲王的人盯上……
不对。
在这之前,他们都以为是因为小黄私下查找田家的产业,意外扯出肃亲王参与其中,所以被盯上,对方甚至意图灭口。
但现在看来,或许并不仅如此。
当时小黄很可能发现了更要命的东西,或许他当时没有注意到,不然应该在之前见张抱月时就传递消息了。
但肃亲王却要防患于未然,于是意图灭口。
然而小黄并未就此罢手,并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发现的线索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于是,他顺着那条线索出了城。
但是线索不够,他又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立刻回去报案,索性用笨办法一一排查……
这个时候他显然已经意识到危险,所以才冒险找到郑老汉,并留下这张图纸。
图纸上的炭笔痕迹深浅不一,或许每一次,小黄都当成自己回不来在做。
马冰无声叹了口气,再次低头看向那张皱巴巴的纸。
城外东南方,到底有什么?
会与神秘的灰篷马车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