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夏日转衰,秋季即将到来,如今早晚已经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了。
原本闷热的空气变得干爽, 风吹到脸上,已不再那样烦闷。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换季带来的毛病。
就拿开封府衙来说,开始频频有人咳嗽, 三更半夜此起彼伏,简直比窗外的蛐蛐更响亮。
还有干到流鼻血的, 鼻子不适的比比皆是。
赵夫人本就有些咳疾,近来骤然加重,已有数夜不曾安睡, 把涂爻愁得不行, 特意请马冰过来看了一回。
赵夫人反倒先开口安慰,“多亏你之前做的枇杷糖,今年犯得晚了些,症状也轻。”
要说南方人来北方生活的最大不适就是气候,南潮北干, 哪怕已经过去许多年, 可自小养成的身体却很难彻底改变。
眼下新鲜的枇杷是没了,倒有之前特意留存的上好枇杷干和枇杷叶,马冰又加了些川贝熬成药膏,嘱咐人盯着赵夫人服用。
马冰就道:
“虽有些旧症,主要还是干,可让人在屋内上风口安置一只小火炉, 时刻烧出些水汽来滋润。”
为了解决干燥的问题, 一般大家都选择在室内放几只水盆或大缸, 但一来收效甚微,二来需要实时替换,非常麻烦。
赵夫人笑着应了。
马冰想了下,又往裴府去了一次,果然也是听取咳声一片。
尤其小虾年纪小,嗓子嫩,这几天嗓子眼儿都快咳破了,吐痰时隐隐带着血丝。
都说年少咳血,命不久矣,直接把裴家上下吓得够呛。
见马冰来,霍玫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我们正想着去请你,又怕扰了你的正事。”
这几日倒是来了几个大夫,可都开的苦药汤子,小虾一喝就吐。
“姑姑。”小虾蔫嗒嗒地躺在床上,连玩闹的兴致都没了,一开口,拉风箱似的有杂音。
咳嗽久了,从喉管到肺腔一连串扯着疼,稍微一用力就好像要裂了似的。
马冰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儿,心疼道:“咱们小虾受苦啦。”
都瘦了。
小虾一瘪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委屈得不得了。
“嗓子疼……”
姑嫂俩都围着哄了一回,马冰搂着她一下下拍背,另一只手去拿脉。
霍玫就在边上心疼又好笑道:“也是个娇娇,没人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有人说句软话,反倒哭起来。”
马冰失笑,“别说还是个孩子,单看衙门里那些壮汉,也被折磨得够呛,怎么叫她不委屈。”
多好啊,有人安慰,这算坏事吗?
自然不算。
小虾就从她胳膊下面钻出脸儿来,鼓着腮帮子,小嘴儿撅得老高。
“委屈。”
说得大家都笑了。
马冰把了脉,贴着胸腔听了声音,又对着光影看了看小虾的嘴巴和喉咙眼儿,仔仔细细望闻问切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就是换季闹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烦人。”
霍玫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问:“那痰里带血食不下咽?”
“没事,”马冰笑道,“就是小孩子皮肉娇嫩,又咳得厉害,把嗓子眼儿里的一层油皮蹭破了。”
小孩子尤其怕疼,她这一病,就给咳破了嗓子,稍微往下咽点什么就刮得疼,自然怕吃饭,久而久之,胃气渐弱,可不就食欲不振。
这话一说,裴家上下才算松了口气。
“不过最要紧的是得吃饭,”马冰对娘儿俩说,“俗话说,胃气生,百病消,可见吃饭是一切的根本。若肚里没食儿,五脏六腑都随着衰弱,就更不容易好了。”
“疼呢。”小虾哼哼唧唧地说。
“这个不难,”马冰道,“先用小米熬粥,里面加些鱼肉、虾肉,或是鸡鸭,熬出米脂,肉也炖得烂烂的,盐津津一碗下去,比什么都强,又不划嗓子。”
小虾听得直砸吧嘴,最后添嘴抹舌道:“饿了。”
众人又笑。
马冰也让他们在各个房间的角落放了水壶弄水汽,果然见效。
裴戎和孟夫人老两口也咳嗽,马冰挨着把脉,根据不同症状调整药方用量,准备回去分别熬制不同的川贝枇杷膏送来。
虽都是差不多的症状,但个人体质有异,成因也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见桌上摆着黄绿色的香梨,临走前,她还亲自去厨房炖了一大锅冰糖雪梨,甜丝丝的,送给各人都喝了些。
“少吃橘子、羊肉这些性燥易上火的,梨子清热润肺,现在吃正是时候,可以直接洗净去皮切块,加一点冰糖炖得软软的,放凉了喝就很好。等再过些时候柿子下来,也可以吃柿子,对肺很好的。”
不光梨子,苹果、蜜橘、山楂什么的都可以用冰糖水煮。
老人孩子脾胃弱,平时吃太多水果肠胃受不住,但煮熟之后细腻绵软,凉性减弱,就很好。
尤其是冬日屋里烧了火炕的时候,煮得晶莹透露的一锅糖水,放到外面雪地里冰了,围着炉子吃辣辣的火锅,满头汗时来上那么几口,魂儿都能给美飞了!
不行不行,马冰暗自嘶溜了下口水,忽然就开始馋起火锅来。
裴戎十分高兴,立刻出去串门,逢人就说他家姑娘多么细心体贴,这不还没入秋呢,就怕他们身体不适,专门去熬了冰糖雪梨汁。
并且重点描述那雪梨汁有多么甘甜可口,估计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拧出汁子来也就这个味儿了。
偏裴戎文采不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把众人烦得不行。
偏还不能动手,因为打不过。
谁没喝过啊,几个菜啊嘚瑟成这样?
还蟠桃汁儿,你吃过啊?
不对,你不就俩儿子吗,他娘的哪儿来的姑娘!
从裴府回来时,谢钰正在药园跟王衡说话,见她进来,竟捏着嗓子低低咳了两声。
马冰:“?”
你跟谁学的装病?!
变坏了啊谢大人!
见她没反应,谢钰不禁开始怀疑父亲这招到底管不管用。
王衡就在旁边呵呵笑,“有病人啦,马大夫。”
谢钰正准备再试最后一次,就觉手中一沉,低头就见马冰塞过来一大兜子梨。
“吃吧吃吧,吃完了就好了!”
谢钰面无表情看着那一兜子梨。
就这?
等马冰熬了川贝枇杷膏送了一圈,天气越发凉爽,秋天正式来了。
如今咳嗽的倒是少了,却有不少人贪风受凉。
富贵人家倒不打紧,不过遭几天罪,吃几服药养着就是。
只苦了穷人家,本来生病就没法做活,又要花钱吃药,越发揭不开锅。
马冰和王衡一商议,又问了涂爻的意思,便去外面街上支了个义诊的摊子。
也不必花衙门的公款,先有赵夫人和涂爻自掏腰包送了一包银子来。
问诊是一回事,那些百姓少不得也要去药房抓药,哪怕再便宜也要几十个铜板。这点钱他们觉得没什么,可或许就是寻常人家大半个月的开销。
若再晕头转向扎进奸商门里,就更耗费了。
倒不如就由他们低价买了药来,现场把脉、抓药一条龙,也省了麻烦。
接着,谢钰、裴家,甚至是袁家也各有一份银子送来,光这四家就有几百两。
别说一次义诊,再开个粥棚都够了。
义诊的摊子就支在繁华地段,左右都是小摊小贩,正是寻常百姓最爱出没的地段。
最初知道义诊的百姓不多,稀稀拉拉的,可后来大家口口相传,每天早上就开始排队,十分拥堵,谢钰每天都带人来维持秩序。
结果到了第四天,马冰他们老远一看义诊摊子,就觉出不同来:
周围的摊贩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连夜搭起的两溜儿篷子,篷子下面一字排开许多板凳,中间还有小炉子烧热水。
王衡和马冰一人对一边,连医者带病患都挡住了,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几个不知哪儿来的伙计招呼排队的百姓按先来后到在篷子下的板凳上坐了,一来不受罪,二来秩序井然,也不拥堵不闹事了。
若谁等得久了想喝水,也有供应,真是比在家还舒坦。
见谢钰他们过来,打头一个小伙计麻溜儿跑来行礼,“谢大人,两位大夫好。”
谢钰朝那些篷子抬了抬下巴,“怎么回事?”
那人弓着腰垂着手,也不敢看,只恭敬道:“回大人的话,小人是高老六的手下,他说看几位大夫和百姓这样,十分触动,只想替衙门分忧。可若给银子,怕几位不肯收,便想了这么个法儿。”
“本官问的是在附近营生的百姓去哪里了。”谢钰道。
高老六么,他倒是乖觉。
若直接送银子,还真不能收,万一开了这个头,下头的人便会蜂拥而上,少不得有人借机行贿,到时就说不清了。
“是,主子知道几位必然不肯滋扰百姓的,昨儿就打发小的们问了那些人每日赚多少钱,已经给了双倍。什么时候义诊结束,什么时候再让他们回来,照样做买卖,两不耽误。”
那小子口齿清楚,几句话就说得明明白白,显然是高老六特意选出来回话的。
一番话说得马冰和王衡都乐了。
这高老六,看着粗粗拉拉的,没想到还挺会来事儿。
别说,这么一弄,谁都说不出什么来,衙役们的负担也减轻了。
谢钰眼里难得有了点笑意,“我知道了,去吧。”
办得还算不错。
这事儿也只有高老六出手合适,换了衙门里的任何一个人上,都有些说不过去。
那小子应了一声,也不多嘴,转身去了。
给高老六这么一弄,谢钰倒有些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既然出来了,他也不急着走,仍坐在马冰身边看着,预备有什么事使唤。
谁知这一等,还真就等出来一件事。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