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相送,破帛炸开。当黛蓝腰肢触着雪白狐裘那一霎,李姝很明显地听到上方男子闷哼了声。
马车内的空隙并不小,但一方矮几已经隔开了块,现今两人又是卧躺的姿势,便显得格外闭仄起来。
“小奴隶,你没事?”
李姝仰起视线看向趴跪在她身侧的宋长渊,他双手抱她的动作不仅没变,手上力道还大了些。
只见他一手拥着她的后颈,另一胳膊穿过她的腿弯,还稍稍往上抬了些。
如此远远望去,就是他哪怕跪着也要将自己抱在怀中,犹如护着什么珍宝一般。
其实马车很大,她完全可以横着平躺在柔软狐裘上。但悬在黛蓝衣裙上的宽阔胸膛好似要把她整个人都盖住,只能藏在他身下。
“长公主,嘘。”
李晞压着下颌看她,螺子黛画出的柳眉很细,樱桃唇珠上也是娇艳欲滴的朱色。
只是她的脸色不太好,原本白里透红的鹅蛋脸更白皙了,少了些许嫣然。
她在害怕,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喧声吵闹,还有那些破窗而入的锋利石子。
“小奴隶,你敢命令本宫?”
李姝睨起一双冷眸盯着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冷声中透出不可一世的倨傲。
她方才是昏了头才会担忧他,他当着奴隶自然是皮糙肉厚的,那些个小小石头,怎么会伤到他。
“长公主,奴不敢。但是,又有东西要砸上来了。”
他语调温柔平常,虽是在请罪,但李姝怎么听都不太舒服。就他耳朵好使能听见,自己难道听不见?
李姝撇着嘴刚要说话时,一颗接一颗的响声就相继撞在了车窗上。
两边车窗虽有纸帛珠帘,外加一层纱帘相护,但刚刚砸进来的锋利石子实在太多,就连最里面的那层藏蓝纱帘都成了镂空筛状。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人,丢石头砸鸡蛋,江湖刺客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丢死人了。”
李姝浅阖双眸,时不时还要睁眼偷看着。
她就不明白了,这可是皇家秋猎的仪仗,自己明明被一堆带刀侍卫守得好好的,外面那些人到底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长公主,外面那些人可不是什么江湖刺客。奴闻着碎鸡蛋还有一股子臭味,您可要把鼻子捂好了,奴眼下实在腾出手来。”
“唔唔,”臭鸡蛋。
李姝一听着宋长渊的话音,就把纤细十指紧紧地盖在口鼻之间。
臭鸡蛋,怎么会有臭鸡蛋?就算她前世那么惨,也没人敢向她砸臭鸡蛋啊。
李晞始终都是低着眉眼的,她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含笑的丹凤眼中。长公主其实还挺可爱的,除了她一个劲折磨他的时候。
“哐哐哐……”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但李姝的一张小脸已经被憋得胀红,时不时睁开的杏眼也是挂着怯意。
“他们到底……唔唔,是什么人……唔,本宫的侍卫呢?都死了吗,唔唔……林相……”
林相林濮阳,又死到哪里去了!
李姝断断续续吐着软音,夹杂着温热的兰息一个劲往上冒,触到李晞的下颌脖颈再慢慢散开,惹得他整个人都开始犯痒。
“长公主,你再忍忍,奴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李晞沉声回话,狭长的丹凤眼尾已经算计起来。丢石头砸臭鸡蛋,这一看就是被逼上绝路的流民干的。
但他此刻不能告诉长公主,也不想告诉她,想来她口中喊着念着的林相,也快来了。
“忍?唔唔……本宫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唔唔……”
李姝越说越觉得心头憋屈,她重生而来就是为了弄死宋长渊和林濮阳的。
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臭鸡蛋就能逼得她连话都说不利索。而且宋长渊刚刚,是不是在嘲笑她?
李晞没想到她会哭出来,他仅稍一低头就看见芙蓉面上带了星点水光。
尚且那白皙双手还把小巧鼻端捂得死死的,躺在雪白狐裘上的黛蓝肩颈也一摇一晃的。
“长公主,奴对不住你了。”
李姝只听到耳边哐当一声响,她最喜欢的四角红釉矮几被一道猛力掀翻,高高垒起的几摞书卷也如大厦般倾倒。
她还没从这阵阵响声从回神,就见上方的褚红身影不见,而后身侧一重,有一抹颀长衣袍朝她袭来。
“你,你要做什么?小奴隶,本宫可是……”
李姝不知自己为何说话都哆嗦了,但她明晃晃地看见宋长渊在自己身侧躺下了,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还在急忙解开腰封。
“你是长公主,你是奴的长公主,奴还能对你做什么呢?”
他语调里含着挪揄,一双灼灼的丹凤眼还眨也不眨地望着她。李姝一时没忍住看愣了眼,但她的气势可不能输。
“对,你就是本宫的小奴隶,你要你的命护好本宫,但本宫能随时要了你的命。”
李姝吼着嗓音喊道,不想余光里的人突然侧过身,还朝她挥动着修长胳膊。
“小奴隶你……”
李姝下意识浅阖双眼,没想到她重生回来,竟是没了前世的那份洒落之心。简言之,她怕死了。
她才回来了半月不到,什么事都还没有做成。若她此时又被宋长渊要了性命,那她可真是亏大了。
毕竟林濮阳还安稳地坐着丞相位子,自己还把宋长渊从猎场奴隶变成了长公主驸马。
亏,她真是亏死了。
“长公主,你可以不捂着鼻子了,奴能暂时挡一挡。”
李晞瞧着那张巴掌大小的惨白脸颊,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他本想吓唬吓唬她的,谁知嚣张跋扈又心狠手辣的长公主,如此不经吓。
可以不捂鼻子了,他给她挡。他拿什么给自己挡?
李姝骤然睁开了稍圆的杏眼,一个侧目就是宋长渊那张清隽略瘦的熟悉面颊。
他整个人侧躺着,一手高高撑起那褚红外袍,一手还不停在她旁边扇动。
“奴愚钝,只能想出这个笨法子。但外袍上沾有檀香,再加上奴不停扇动,或许能盖住那股浊气,让长公主暂且舒坦些。”
他的神情很诚恳,诚恳到李姝都有一瞬的恍惚。但他前世可是当上皇帝的人,又能愚钝到哪里去。
李姝轻嗯了声,缓慢地卸下了捂在鼻端处的双手,只见绛唇轻启,贝齿微露。
“本宫姑且信你一次,若让我闻到臭鸡蛋……本宫让你今晚继续洗椒盐烈酒。”
丝丝缕缕的熟悉檀香入鼻,李姝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可她将将动弹脖颈时,才看到宋长渊就躺在她一旁,两人肩膀都快贴在了一起。
“咳咳,”李姝清了清嗓子,挪动着身子想要离他远一点。但衣物窸窣一响,车外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喧闹。
“长公主,你再忍忍,奴……”
忍忍,李姝一个挑眉瞥他,这还用他一个小奴隶接二连三的说吗?
但入目的极薄唇瓣紧抿着,压根就不是他在说话。浅阖眼珠转溜了圈,李姝此刻略有些窘。
“长公主,林相来了,林相带着御林军来了。那群胆大包天的流民,马上就会被制服了。”
墨梅踮起脚在人群外吼着喊着,哪怕她离着那辆华贵的马车几丈远,也想让马车内的长公主安心些。
流民?
从围猎场回京城的一路全是官道,且围猎场本就在京郊,怎么会有流民,还指名道姓的要闹自己这个嘉乐长公主。
“长公主,林相来了。”李晞见她一副沉默不语的颓然模样,像是被车外的声音给吓坏了。
“他来了就来了,还要本宫去迎他一个臣子吗?况且他来得这么慢,本宫不治他的罪就不错了。”
李姝现今心中正烦闷着,不明白从哪里冒出的流民,还非得找上自己。
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个嘉乐长公主视人命为草芥,杀人都不沾上一滴血的吗?
“小奴隶,你说他们为什么偏偏找上本宫?又不是本宫让他们变成流民的。”
李姝突然歪着脑袋问李晞,且她的一头檀黑长发还缠绕在褚红衣袍上,显得两人格外亲密。
“长公主,你当真要奴说吗?”李晞沉了眼眸,撑着上方衣袍的劲瘦胳膊也颤动了一下。
“有话就说,你不会以为现在就本宫和你两个人躺着……”
话戛然而止,李姝盯着那双映出绯色的丹凤眼愣神。对,此时此刻就他们两个人躺着。
车外的喧闹声不止,甚至连衣袍外的臭鸡蛋味都在肆意流动。是他用胳膊撑出了一方安静的干净的,有着檀香的两人世界。
“长公主息怒,奴不敢待你不敬。但奴接下来的这番话,可能会让你心生不悦。”
李姝听着他的嗓音回神了,但他压根就不等自己开口,便兀自往下说。
“长公主言,不是你让他们变成流民的。可奴想问一问长公主,你府上的吃穿用度,又是从何处来的?”
“自然是父皇给的。”李姝想也不想的开口,转而就明白了他的话。
父皇给的是从国库来的,而国库中的一切又是从南朝所有百姓身上来的。
“长公主,你真认为是奴覆灭了南朝吗?民为水,君作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灭了南朝的,不是奴。而是享尽奢靡的皇室世家,还有那从上烂到下的文武百官。”
李姝不知为何耳边就响起了前世宋长渊说过的话,他那时如此说,只是要彻底绝了自己想求死的心。
“长公主,奴错了,还……”
“不,你没有说错。”李姝突然就坐了起来,将充满檀香的褚红外袍一掀而尽。
同时,咯吱一声响彻车厢,着一身正红官袍的林濮阳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