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暮色铺满了火红色的帐篷,两束人高般的仙鹤铜灯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
只见三层缎花锦纱之内水雾氤氲,热气环绕,一簇檀黑长发软塌塌的搭在红木浴桶边沿。
“长公主,可要再换些热水?”墨梅躬身站在一层锦纱外,细声问着浴桶内的李姝。
虽说这秋围猎场没有府里舒坦,但长公主的规矩绝对怠慢不得,一刻一换水,香胰子和牛乳也得重新备上。
“不必了,将那套朱红”
李姝忽的丢掉手上那两瓣殷红花瓣,语气冷着,“拿天山雪蚕丝的寝衣过来,再让人备好半斤椒盐,要刚刚炒好的。”
红色,血的颜色,她那个叫作李晞的小奴隶,不是胳膊还在留着血吗?
半个时辰后,李姝斜躺在贵妃椅上,白净指尖触了触绞得半干的长发,慵懒双眼终于透出了一丝亮光。
她先望了眼跪在地毯中央的素白囚衣,目光却没从李晞那张俊脸上扫过。
纤细柔荑刚扬起,墨梅便让揉肩捶腿的四个宫婢瞬间停下。她想长公主今日许是受累了,草草的浴桶泡澡也不得长公主心意。
“长公主,可要熄灯就寝?明日还要去猎场,跑上那么一大圈。”
李姝默不作声,只是轻拢着外衣腰际,踩上东珠绣鞋就要站起来。
只见雪色细影逶迤,玉珠落地,“本宫还不累,将帐外那十人都唤进来,伺候驸马沐浴。”
将人都唤进来?
听着话的墨梅微怔,长公主向来不喜杂多人影在眼前晃来走去,即使在府里,也只有自己和墨黛两人贴身伺候。
仅是片刻,帐外的十人就两两并排入了内,还很规矩的躬身站在李晞周围。
“长公主,李晞不用人伺候,李晞自己能走。”
李晞挺直了劲瘦腰背跪在柔软地毯上,就连那划开血口子的胳膊都是紧紧绷直的。
而李姝就好像没有听到他响亮声音,步步摇曳的东珠径直走到了余香未散的浴桶边。
“将锦纱都收进来,要五桶冷水五桶热水,给驸马好好洗一洗。”
李姝指尖叩响了浴桶的弧边,一抹浅笑从清丽的眼尾扬起,“驸马身上的衣裳单薄,就不用脱了。再者他胳膊伤了,正好用椒盐祛祛血。”
笑意刚落,一道冰冷的厉色就冲李姝袭来。她看见了,脚下步子不退反进,慢慢朝地毯中央走去。
可谓一步一生莲,李姝每走一步,绣鞋前端的硕大东珠就在李晞眼里亮出一抹曜色。
他知道这个长公主不怀好意,但她是笑着走来的,身上还泛出一层层雪色光辉。
他在看她,李姝自然也望着他。她知道宋长渊的丹凤眼生得绝美,星目一动就像是在勾人,是她前世怎么也看不够的眼睛。
可现在这双眼睛里填满了跳动的怒火,都是对上她的。若搁在前世,她可能还感慨一下这小奴路有骨气,但如今
李姝一脚踩着李晞的膝盖上,还要让他把膝盖骨露出来些。他一个沦落为斗兽奴隶的废太子能有什么骨气,不过是心里那点自尊在作祟。
他想要自尊,那好呀,自己就要把他的自尊踩碎了揉烂了,放任所有人肆意践踏。
“小奴隶,本宫让你当众人面前的驸马,可唯独不是我的。你方才已经说了愿意,现在也要点头说好的。”
李姝居高临下瞧着他,就像是看一件新玩意一样。她本来泡澡都快睡着了,但浮动的殷红花瓣着实让她想起了血。
既然小奴隶都敢在她眼前划破胳膊流血了,她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呢?
“长公主,奴愿意。”
李晞顺势弯腰颔首,脑袋还重重的点了下。他明白她的意思,他仍是小奴隶,李晞这个名字,不过粉饰太平而已。
李姝嗯了声,就在两个宫人把一身囚衣架起来时,那道破开的血口子又开始流血了。
“姝。” 她细细描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心底竟开始涌起了一阵恶心。
奴为长公主的奴,至死方休。
李姝耳边再次响起掷地有声的话,白皙手掌想也没想的就拥了上去。
她攥着他胳膊上的血口子莞尔一笑,粉润唇色间吐出的话语却冰冷至极。
“小奴隶,你怎么配写本宫的名字呢?恐怕那半斤椒盐还不太够,再加上半斤烈酒吧。”
就这大咧咧的血口子,还要浇上半斤椒盐半斤烈酒?架着李晞胳膊的宫人忍不住颤了下,恰好被李姝看在眼里。
这就开始怕了?她都没做什么。李姝突然凑近到李晞的耳边,软音很轻,还缓缓吐了一口气。
“小奴隶,你还不打算谢恩?”
火光肆意,白衣交缠。流血胳膊还刺痛着的李晞有一瞬晃神,他闻见了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馨香,还有些许的牛乳甘甜。
他知道她方才沐浴过,从两人一进帐篷,她就甩开了自己,还让他在地毯上好好跪着。
轻纱垂移,水声淅沥。他是一个与兽抢命的奴隶,能听见这些,自然再平常不过。
但她是怎么想的?故意为之,还是
“小奴隶,你耳朵红了噢。不过,怪难看的。”李姝匆匆侧身,与耳根通红的李晞擦肩而过。
她扫了眼帐篷内跪着的宫人,语气严肃道:“驸马胳膊上的伤若是留疤了,那你们的命,也就都留下。”
“嘶”,一桶冷水入怀的李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落空的双手差点就要抱在一起。
须臾,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股股温热就从他衣襟处往下流,还溅湿了脖颈间的黑发。
水润潺潺,一桶接一桶的水柱直往李晞身上倒。他刚开始还是睁着眼的,就想看看正对着他的长公主是如何饮参茶吃桂花糕的。
直到三大桶冷水泼完,李晞的腰身以下都泡在了水中,涟漪四起的水面上还飘荡着丝缕血红。
她果真就是要折磨他的,李晞浅浅阖上双眼,将眸中冰冷掩了起来。
又一桶热水提起,却被瓷盏砸地的声音夺了过去,“你们都不长眼睛?”
木桶的闷声相碰,围在大红浴桶边的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把余光落在了李晞身上。
他们知晓长公主怒了,而且火气还是冲着驸马来的。但该跪的还得跪,指不准下一瞬就会殃及池鱼。
“奴等知罪,还望长公主息怒。”细声响起,跪着的腰背也压倒了一地。
“知罪?你们有什么罪。”
只见李姝慵懒的抬起双手,由着身侧墨梅缓慢擦拭。细软云锦轻抚而过,她也时不时看向白里透红的指尖盖。
她平日尤爱豆蔻红色染甲,今夜倒是落下了。青葱细指一转,李姝杏眼微挑,血染也许还不错。
何罪?跪着的一堆宫人把脑袋叩得更低了,只要长公主不悦,那就是他们的罪。
霎时间,帐内更静了,连呼吸声都是强压下去的。
李晞坐在浴桶内,双手局促的垂在身前,眉眼间的痛色被一点点打开了。她在等自己开口,又或是她何时欢喜了,便会说着下一句话。
“长公主,奴有罪。”李晞倏然睁开双眼,沉如墨色的面容恰好和戏谑杏眼撞上了。
李姝依旧没作声,只是磨着手上指尖,视线挪到他的血口子上。
“长公主,奴求你,用椒盐烈酒祛祛血。”李晞刚说完话,胳膊上的鲜血就一个劲往外涌动,渐渐浮满了整个浴桶。
他痛了,她便欢喜。这是李晞从笑意嫣然的杏眼里,得出的第一个论断。
“长公主,奴求求你”
李晞的话戛然而止,惨白面容上的丝缕碎发全然被冷汗打湿了,黑白交织在一起,还隐约透出血红的光。
“长公主,”李晞弱弱喊道,水光泛起的一对眼角,像极了可怜巴巴的小狗。
小狗?
李姝抬袖掩着面颊,贝齿朱唇,笑得好不肆意。他宋长渊可不是狗,而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罢了罢了,她今晚确实累了,这只小狗也不能惹得太急。
李姝清咳了声,冷眼睨着跪地的宫人,“又都聋了?驸马要上药。”
上药,给流血不止的胳膊撒上椒盐,再泼上烈酒。水声轻咛中,帐内的所有宫人都竖起了一身寒毛,后背也是汗涔涔的。
余光交接之处,他们可都看见驸马那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但椒盐烈酒不停,血红里的皮肉都被盐粒子翻了上来。
“还请长公主站远些,这血气略重了。”
一直守着李姝身侧的墨梅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她瞥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宫人,又冷眼乜向浴桶内的男子。
这么点小药就受不了,那他怎么配当长公主的驸马。还是杀了头狼的奴隶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姝听着墨梅那愤慨满满的语气,心底不由得发笑,自己都还没气,她倒是先怒气冲天了。
“墨梅,把绢帕搭在驸马胳膊上,免得那些椒盐都融在水里了。”
她记得墨梅前世就对宋长渊没有什么好脸色,当宋长渊被自己赶出府时,墨梅还在他的包袱上踩了一脚。
自然,墨梅也没有得到什么善终,在自己被囚的时候,她死在了司衣坊,也是一个冬日里。
“长公主,奴婢放好了。”墨梅躬身退了步,面上不满早就藏了起来。
她家长公主的姻缘怎就如此不顺,先有没良心的林相,现在又是这个一无是处的奴隶驸马。
李姝瞧着白净绢帕上的大团血红,余光很自然的落在宋长渊脸上。
他应是难受极了,双唇紧紧抿着,豆大的汗珠大颗大颗冒,那毫无血色的面容比铅粉还要白。
“小奴隶,你是不是很痛?”李姝柔声问道,已经凑到李晞身侧的玉色手腕还稍稍转了转。
李晞这时已经被胳膊上的灼烫刺痛得迷离了,但他听见她在问,细声软软的,就像在耳边说道。
光洁下颌缓慢地点了点,发麻的胳膊上突然拥上一道狠劲,还反复碾动着。
“长痛不如短痛,小奴隶你可以叫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