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警车嗡鸣呼啸而过，闲来无事的人们忍不住向窗外投去好奇的目光，想看看是谁家的不肖子孙竟然还需要惊动警察。
不知怎的，刑月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她赶紧向外跑去，看着警车向着小明家方向驶去，那种不安更加强烈，她跑得气喘不止，可最终也只看到小明父亲手上冰冷的手铐。
她赶紧抓着落在最后的女警手臂，露出了自己居委会的工作证明：“警察同志，他们家还有个孩子，那孩子呢？需不需要我们暂管？”
女警停顿了几秒，那几秒对刑月而言是那样漫长，她的心几乎要蹦到嗓子眼，双眼满是渴求，生怕听到自己不愿听的答案。
“这屋……确实有孩子生活过的痕迹，只是我们没有看到孩子在。”女警安抚地拍了拍刑月，“我要去办案，如果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居委会。”
刑月松开了手，她透过警戒线向着那房间望去，家徒四壁的房子中散乱着各种垃圾，属于孩童的书包被随意地扔在墙角，上面似乎还积累了一层薄薄灰尘。
明明，上个月她还来回访过。
接下来的日子刑月不断奔波在小区和警局，原本还有些肉乎乎的小脸迅速憔悴了下来，终于，在第三天，那位女警再次找上了她。
“这位……”
“我叫刑月。”
女警嗓音干涩，似乎通宵未眠：“刑女士，我们调查到，这个人上个月把小明卖了。”
“卖？怎么可能，我上个月还来过他们家回访，当时我还看到了小明。这才一个月过去……”
“他交代，就是在回访之后第二天，他为了钱……”刑警的声音越来越远，刑月觉得自己再如何用力听都没办法听清她的声音，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几个字。
卖了，小明被卖了。
已经过去一个月，找到的可能微乎其微。
刑月浑浑噩噩地走出警局，她不断地回想着上次回访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小明的每一个表情中读出他是否在传代求救的讯息。
是的吧，不然小明开门时为何眼神躲闪，她想要和小明握手的时候小明为何将手背在身后，她问小明学习的时候他也语焉不详。
他在害怕，他不敢直说，他在用这种方法向她呼救。
“姐姐，我很想你，你多来看看我好不好？”
而她呢？她错过了什么？她当时回答了些什么？她是不是以为小明过得不错，以为那个男人真的改过自新？
刑月将自己一个人关在监控室里，反复查看着小区门口的监控，不厌其烦地确认其中一个有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人贩子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每一个人都那样正常，是啊，人家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让监控拍下自己的脸？但她无法停止自己的行为，若是再不能找些事情来做，愧疚几乎将她整个人逼疯。
赵姐强行将人拉了出来：“小月啊。”她叹了口气，当初她不想把年轻人安排在这个部门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
这些女娃子年纪太轻见得太少，受不住打击。
“这些事交给警察吧，咱们只是居委会。”
“可我……”
赵姐直接拔了电脑电源，咄咄逼人地问道：“你看看你的样子，头不梳脸不洗，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快把自己熬死了你没感觉吗？可你得到什么结果了吗？你找得到小明吗？”
“我回访的时候要是能再注意一点……”
“你能注意什么？他对小明不好？你找得到他卖孩子的证据吗？只要他不打不骂就算对孩子冷漠些，你有能力将小明带离他吗？”赵姐连连逼问，“刑月，你只是个普通的居委会员工，不要看几本小说就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你想拯救谁？那些地痞无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拿什么跟人家拼？”
刑月呆愣愣地问道：“赵姐，你早就知道？”
赵姐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想到……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狠心。”她以为经历之前此人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却没想到最终却得到如此结果。她只是比刑月多了些阅历，为结果叹息却不会为结果崩溃。
这世界上那么多可怜人，她们救不过来的。
赵姐说完话将刑月揽入怀中：“好孩子，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熬了两天的刑月目光中还透着些许反应不过来的茫然，可大颗大颗的泪水已经从她眼中滚落，落在赵姐温暖柔和的肩膀上，将清凉的夏衫打出一大片水渍。
“赵姐，我……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什么都没做好，我没能救他。”
“好孩子，好孩子，哭吧，哭吧。”
刑月整整哭了半个小时，直到最后累晕过去。
帮扶办的工作如果想糊弄，大可清闲度日，如果认真起来则无穷无尽。这家打架了那家拖欠的抚养费，林林总总的琐事缠得人脱不开身，总有叔叔阿姨大爷大妈来问各种奇妙法律问题。
刑月并不想像她的前任们一样一问三不知，并不是法学出身的她默默开始学起了法考，总希望能帮居民再提供些帮助。
尤其，她开始学习如何撤销抚养权。
人渣们凭什么拿着抚养权作威作福？
几个月后，她遇到了小豆子。
那天下午，瓢泼大雨掩盖了细微的敲门声，刑月出门打水，一推开门却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羞涩地站在门口。
“姐姐”小朋友扬起小脸，脏兮兮的小脸上有着清晰的巴掌印，“我太疼了，你能带我去医院吗？”
回忆戛然而止，幻化成小豆子模样的梦魇出现在刑月识海中。
识海是一片寂静的黑，空茫茫无一物，只有被锁在深深角落中的小纸人，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
刑月骤然从“现实”跌落此处，两世的记忆交叠错乱，让她几乎无法判别自己如今身处何方。
她，是居委会帮扶办的刑月，还是地仙刑月？又或者全都不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缥缈的梦？
“姐姐。”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小豆子的声音。
小豆子还是初见时的模样，瘦瘦小小，脸上带着红印，胳膊上也有着不正常的青紫，怯生生的模样惹人心怜。
刑月顾不上思考自己如今身在何方，她急急忙地跑过去蹲下身：“小豆子，姐姐这就带你去医院。”语闭，她抬手就想将人抱起，可却差点将自己拽了个趔趄。
她施了很大的力，却连个小孩子都没能抱动。
眼前孩子的模样开始发生变化，从头顶开始，一股股鲜血顺着他头顶流淌，大片的撞击伤痕出现在额头，手脚都呈现出不正常的姿态。
若是常人被撞成这幅模样，必然当场毙命，绝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可是小豆子竟然开口了。
他声音尖细嘶哑，听得人鸡皮疙瘩一身：“姐姐，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