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多一些的时间,袁仪就抄完了一遍,将蘸了墨的毛笔小心搁笔架上,低头吹着纸上的墨迹。
这时候学子三三两两的进来,几乎没有例外的,进来的人眼神都会她身上逗留一圈,便与其他学子招呼闲话两句或是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取了书册来读。
袁仪猜测,这些学子应该是在今日之前就得了她要来读书的消息,这会儿他们这样的反应,是她最乐意见到的,是她料想的几种情形当中最让人自在的一种。
果然,能进学馆读书的学子基本礼仪素养都不差,大家伙儿都是淡定的。
就是袁仪原先以为张公子与董公子是与立哥儿同一个教舍,没想到却不是。
不过,她刚才有注意到,后面进来的这些学子当中,有三两个人,眼睛从她身上瞟过,转到立哥儿身上,脸上浮现犹豫,脚步也稍停了停,片刻又就都走到自己位置前坐下。
他进学馆时间不短了,看今日的情形,这间教舍的学子,许是没有与立哥儿交好的。袁仪说不上来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辰时两刻,学馆的钟声敲响,范博士手捧书卷进来,袁仪随大家起身行礼,礼毕,大伙儿都坐下,范博士的视线从众人脸上巡过,最后落在袁仪身上,温声道“六艺中,你选哪一项?”
才坐下的袁仪又站了起来,道“学生选‘书’。”
之前立哥儿就与她说过,凡是新进的学子都得在六艺中选一样,当众展示,当做与同窗介绍自己。袁仪没有多想,直接就选了‘书’,一是随大流,二是确实是她擅长的。
“可。”
得范博士点头,袁仪弓身一礼,然后弯下身子、拿笔架上的毛笔、匀上墨,转身走到身后的那面墙前面,上面已经写有许多大大小小,字体各异的字,是所有在这间教舍读书的学子们落的。袁仪提笔稍顿,中规中矩的落下一个‘德’字。
“坐下吧。”袁仪依言回到位置坐下。范博士把案上的一叠功课往自己面前移了移,当翻到袁仪的那一份,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范博士人看着刻板,课堂上却一点都不无趣。
一个上午的课程结束,姐弟两人也没留下与其他人有交谈说话,收拾好书袋就出了教舍。其他的学子才收拾好,落在他们后面,三三两两的边走边低声交谈的出了教舍。袁仪扭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看立哥儿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也摈弃掉原先心里冒起的一些想法,嘴角泛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袁小姐留步。”
忽然一道略耳熟的声音从侧前方向传过来,姐弟两人同时驻足,扭头看过去,是方病弱。他正从礼堂的方向朝他们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学子。几个人越走越近,袁仪发现其中几个她看着脸熟,好像是上回在马场见过。
只是,即便同在学馆读书,他们其实也并无交情,他喊自己做什么?袁仪收敛起笑意,心底暗暗皱眉,她可不打算与这些个纨绔有交往。不过,她转头看看立哥儿,再看看落在那几人后面近丈远,正也朝他们过来的董公子与张公子。
方病弱来到袁仪面前,双手背负身后,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口中‘啧’的一声,道“袁小姐这么堂而皇之的来学馆读书,就不觉得负罪么?”
果然还是来了。
“负罪?我阿姐要负何罪?”
立哥儿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如何气怒,方病弱却挺了挺身子,一副正义凛然的怒瞪着面前的姐弟,恨声道“还敢狡辩!她害了先生独女一条命,无罪么?”
袁仪盯着他脸上看,他的不平恨意似乎并无作伪,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蔡博士的情形,心中肯定了他是蔡博士的得意学生。同时,也几乎能肯定他与蔡梓妍是极熟悉的。这样的念头一起,她心中一揪,面色由先前的淡然渐渐转为复杂,心中思考该拿他以何种身份对待。
方病弱把袁仪的一时沉默当成强硬不认罪。眼角竟泛起丝丝血红,一边嘴角却勾起,口中讥嘲道“怎么,仗着自己是刺史府小姐,就是不认?”
袁仪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正色看着他,道“我现如今就是刺史府小姐,不用仗着。方公子是不是以为,我这个刺史府小姐,就应该老实等着人扑打上来?不能躲开去?赵婉柔扑倒、梓妍出事,是我的罪?”
方病弱刚才提醒的她,自己是刺史府小姐,不能因为对蔡梓妍的负疚,而给外人污蔑自己的机会,给刺史府带来负面的影响。所以,虽然她心里难受,却必须表现的强硬。
此时,董公子与张公子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在他们身后站定,一些原本就在偷偷注意他们姐弟的、还有刚从教舍出来的,陆陆续续的有许多的学子围了过来。各种审视的、猜疑的目光都落在他们姐弟身上,更有的还低声交谈着什么。
相对于这些,袁仪的视线始终与方病弱对视,声音沉闷的道“梓妍出事,我心中歉疚,却不是负罪,方公子不是三岁孩童,不会是非不分。”
“袁小姐一向善辩,何况当时只你们几人在场,如何情形我们谁能知道?还不是你说如何就如何!”
“方公子若真不知当日情形,这会儿就不会将我拦在这里。可你非要颠倒黑白,我与你无话可说。”虽然她话是这么说,可对方病弱此时红着眼,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因为蔡梓妍,袁仪心里却并不多厌恶他的样子。虽然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方病弱无好感,
只是,她愿意解释事情原由,却不想与人吵嘴。袁仪说完就扭头看一眼立哥儿,示意他与自己一起离开。然而,原本窃窃私语的学子当中有人扬声问了一句,“照袁小姐这么说,蔡小姐之事便与你无关,那袁小姐又为何心中歉疚?”
袁仪抬头去寻出声的人,视线在四周的众多学子当着绕了一圈却没找出,她却趁此将众人的神态心思都看进了眼里。她摇摇头,不禁在心中嗤笑,口中却反问道“所以你们便认定我躲开就是背负了罪责,我心中歉疚就是自认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