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次日, 到了李府后,贺馨若瞧见下人们都在筹备过几日的婚仪琐事。
太子在行纳妃礼时,也要在大婚当日到太傅府亲迎, 这场亲迎礼需要李太傅和李府邀请的傧相参与, 是以李府上下都不敢轻慢松懈,太傅府的主母董氏也每日都要让下人们过几遍流程, 生怕到时会出差错。
李淑颖请贺馨若来的缘由, 一是因为,她是她邀请的傧相之一,二则是,她也对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房家表妹颇感兴趣, 便想透过贺馨若了解了解她。
贺馨若正愁该如何同她提起阮安那事呢,听到李淑颖问起她,赶忙压住了唇边的喜意, 将近来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同李淑颖说了一番。
“房家表妹生得弱柳扶风的, 刚一进府, 就同婆母起了冲突。可定北侯宠爱她,婆母也拿她没办法,最后婆母干脆将她的晨昏定省都给免了。”
“偶尔来主母院里几次,她的态度也不怎么恭顺, 去那儿倒像是吃茶果来的, 可敷衍了。”
“对了, 她入府后,还闹了出假孕的事儿呢, 可是好生将我和婆母晃儿了一道, 但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谁能想到丞相那么宠爱她生的孩子, 几乎将他养在身旁?”
听罢贺馨若这些透着酸气的埋怨, 李淑颖反倒是愈发佩服起房家表妹来。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从蜀中来的女人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不仅凭子嗣拿捏住了定北侯这么一桀骜不驯的男人,等入府后,竟还用手腕将霍家的那些人也都摆布了一番。
等有机会,她一定要会会这个女人,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水。
见李淑颖似在深思,贺馨若趁此挑拨,接着道:“前几日我邀房家表妹一起去御街看您的婚仪,可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上来就直接拒绝了。”
李淑颖看向贺馨若,却是温柔一笑,眼神毫无波澜,平静回道:“你都说了,房家表妹看着弱柳扶风的,那便应当是身体不大好,拒绝也在常理,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上纲上线。”
贺馨若的神情微微一变,她不知是这个准太子妃当真大度,还是隐藏得太深。
不过李淑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将别的话都憋回肚子里,非常难为情地,也冲着她笑了笑。
李淑颖没那么愚笨,当然知道贺馨若这话是在有意挑拨,想让她对房家表妹产生不好的看法。
房家表妹虽无诰命在身,却是侯夫人,也是朝廷命妇。
而她身为太子妃,在将来的宫宴上,也有的是机会寻她的麻烦。
可贺馨若越是这么做,越显得那房家表妹的段位属实比她高了太多,这小表妹得让这贺家大姑娘多忌惮?她才能想出了这么低级的一招,来对付她。
贺馨若越这么说,李淑颖反倒越是高看那房家表妹,她对聪明的人自然是欣赏的。
再说身为霍平枭的妻子,房氏在命妇圈子里的地位本就极为特殊,眼下边疆仍不太平,霍平枭在将来还要再立战功,房氏得个诰命也是早晚的事。
反观她和太子萧崇的处境,却不算太好。
而今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嫔是陈郡公的独女陈贵妃,陈贵妃如今怀胎七月,即将临产,陈郡公的手中也有部分兵权,且与霍平枭的关系不大对付。
皇帝对陈贵妃和她腹中的孩子过于偏袒宠爱,若是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那中宫的皇后怕是比她还要忌惮不安。
尽管皇后为皇帝生了一子一女,嫡子萧崇还被封为了太子,可萧崇这人的资质属实平庸,不及其余几个皇子出色。
尤其是今年刚被册为郡王的三皇子萧闻,更是在一角虎视眈眈地盯着东宫太子的这个位置。
萧闻倒是个颇有才干的人,去年他在岳州水灾里立了大功,皇帝也很嘉赏他。
只可惜萧闻的生母出身太低,他母亲原是掖庭里的歌舞伎,后在宴后被醉酒的皇帝幸了一次就丢在了脑后,及至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皇帝才给了她一个七品御女的位分。
后来,她为皇帝生下了萧闻,也只是被册为了才人,直到去世,都是以嫔位仪制下的葬。
萧闻被封王的那日,他生母才被追封为了妃位,可这个妃位也只是一份哀荣罢了。
李太傅先前为李淑颖考虑婚事时,也曾将萧闻划进了人选范围内。
可他母家的戚族在朝中实在是没有什么势力,李太傅最终只得放弃了他这个人选。
况且,太子虽然资质平庸,却也意味着更好摆布,这一点不仅霍阆深谙,李太傅亦知。
陈贵妃孩子的性别未知,萧闻的母亲出身低贱,却都不意味着,这两个人不会对她和萧崇的地位造成威胁。
李淑颖想,房家表妹毕竟在长安没什么人脉,沛国公府在老国公去世后,势力也不及之前。
如果她能对她抛出橄榄枝,房家表妹定能欣然接住,等他和太子得到定北侯的支持,估计萧闻和陈贵妃的心思也都能收敛收敛。
转瞬便到了婚仪的前一日。
按照礼制,这天太子应当在承天门外临轩醮戒,可尚食官备好了酒食,皇帝也穿戴好了衮冕坐在了御座,太子萧崇却迟迟都未出现。
皇帝派人去东宫去催,萧崇方才姗姗来迟。
原是萧崇在大婚的前一日,竟还去了平康坊狎妓,他为了个貌美的头牌,与刚通过殿考,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大打出手。
因着平康坊的名头牌是可以自己选恩客的,而那头牌明显更青睐皮相俊美的探花郎,所以纵是伪装成官家公子的太子爷许那头牌千金,她还是没选他。
太子那夜多少被酒意冲昏了头脑,便在那秦柳楚馆大闹了一番,后被巡街的京兆少尹黎意方制止。
等黎意方将太子押回官衙后,才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事不该归京兆尹管,是以,醉意熏然的太子又被押送到了大理寺,是皇后连夜派人将太子从大理寺里捞出来的。
可这事却没压住,甚而小范围内地在各个坊巷中传开了。
李淑颖得知这事时,已是在她大婚的那日。
看着镜中正值妙龄,如花似玉的绝色容颜,李淑颖却险些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手心。
她知道光在东宫里,萧崇就豢了四个侍妾,这还是有名分的,没名分但是略有姿色,还被他幸过的宫女,李淑颖无从得知。
可她却没想到,太子在娶她的前一日,还要去平康坊,要碰的人还是她最看不上的下九流。
李淑颖越想这事,越觉恶心。
伺候她的仆妇们并不知道太子昨日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她们的姑娘为何会在这大喜之日,一直阴沉个脸。
幸而李淑颖的凤冠有珠帘垂下,能够遮住她面庞,手中持的绢纱团扇也能挡一挡她难看的脸色。
李淑颖乘上卤簿凤车,听着外面的喜乐,心中虽颇不是滋味,情绪也未怎么被平复,却还是连连安慰着自己。
她可是将来要做皇后的女人,萧崇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不是那种眼界窄,格局小的女人。
她要的是权势和地位,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
太子到底喜不喜欢她,这事并不打紧。
思及此,李淑颖往凤车外看去。
因着凤车属于辇车的一种,只有顶帷,两侧也都是竹制的帘幕,她只消微微瞥眼,就能清楚地看见周围的街景。
太子的婚仪自然不会让寻常的街使来维护秩序,皇帝特意请了大司马霍平枭带着北衙禁军作为他们的仪仗队,护送着她们进入大内禁廷。
李淑颖看见从一侧打马而过的霍平枭,神情微微怔了下。
男人穿着一身铜量轻薄的仪仗甲,惟有双臂挂着的兽吞披膊沉重了些,却更能勾勒出他峻挺高大,蜂腰长腿的优越身形。
霍平枭发上兜鍪的铜管插着几枚色鲜的长长羽缨,鼻梁削挺,眉眼深邃,明昳无俦。
他挽缰勒马,维系仪仗队的秩序时,身侧佩的那把黑漆鞘靶腰刀亦在随着马蹄落地的动作,“铮铮”作响,满身的鳞甲在炎日的照耀下,泛着熠熠的光芒。
就似天神一样,雄壮却不失俊美。
跟长安城中所有的男子都不一样,霍平枭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李淑颖在这时忽地明白了,那些少女为何会那般如此如狂地喜欢他。
他确实有对任何女人桀骜和冷漠的资本。
一时间,她的心中竟生出了淡淡的懊悔。
为何她没早意识到霍平枭的出众,凭这个男人的才能本事,和他手中的兵权,如果真想要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凤车终于到抵宫城的承天门,按照礼制,霍平枭和北衙禁军一行人等也该下马,步行护送她和太子入宫。
霍平枭和司礼监的太监站在一处,静伫在地,先目送着萧崇和李淑颖进宫门。
因着适才对他多了些异样的心思,李淑颖在走到男人身旁后,特地顿了下步伐。
她觉纵是隔着那层珠帘,霍平枭也能看清她的容貌,他的官位是上公大司马,位高权重,应旨为她主持婚仪,她小声对他说句谢谢,也不会失了分寸,落人口舌。
李淑颖确实有绝色倾城的容貌,她一贯自诩,就算再冷漠寡情的男人,在看到她有意对他施展的笑意后,也能为她倾倒。
她将练习了无数次,且无懈可击的微笑展露,亦柔着嗓音,对霍平枭说了句:“多谢定北侯为本宫护送婚仗。”
话落,李淑颖的心中竟多了些焦急的感受,她很想知道霍平枭会怎么回复,又会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她的笑容。
“太子妃不必言谢,这是臣应当做的。”
听罢这话,李淑颖唇边的笑意忽地僵住。
霍平枭的话自然没有任何毛病。
只是男人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冷淡。
而更冷的,是他的眼神。
也可说,他的眼神压根就没往她的脸上看过,眼角眉梢间透着的情绪,就是淡漠和不在意。
跟传言中,他对待其余女人的方式一模一样。
李淑颖的心也似是被冻了下,逐渐被寒意包裹,她落寞地低下了眼睫,也愈发对嫁给他的房家表妹生出了极度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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