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纯净的蓝色,太阳的光芒洒落在海面上,泛起点点的金光。
八岁的孩童紧皱着眉头,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满带着认真,他抿着嘴唇倾听父辈们的谈话。孟铁身穿黑色的袍衫,双手抱臂,面带微笑。孟阿然最喜欢父亲身上的静气和肃穆,不知不觉学起他的动作和神态,两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来的是月牙庄的老伙计,跟着的是二少爷徐少江,据说短短几个月已经修好了粮仓。”
“能力是有,月牙庄的生意做得大。”
“这次要拿下陆路和水路,分红至少能长一番。”
“陆路是李家在谈,我们专注水路就好。”
孟铁说罢掀开帘子,脸上的笑意更浓。
“阿然是第一次到海边吧?啥感觉?”
“好热啊,父亲。”
“哈哈哈下去跑跑就更热了,准备下车跟叔伯拿行李去。”
马车颠簸一阵停在东海岸,马夫卸货。
孟家庄一行四人拿好大包小包朝海岸走,风和热气夹杂着细沙迎面而来,海面独有的盐巴味在蔓延。他们越走越近,当地渔民高昂的方言音和浪声交缠,人们享受这片天然的馈赠忙于活路。
船上的人在拉网,喊着号子拖回大滩的鱼虾,有嘴馋的直接用匕首开了扇贝冲干净就吞。在那洁白的浪花翻涌的地方,架起来的是一座又一座黑色的船坞,里面居住着匠人。
他们或是在打铁,或是在组装船只,脊背朝天露出黑黝黝的膀子。越往深处走于是分不清楚,那是海水的味道,还是汗水的味道。
孟铁一手扛着家乡的特产,一手揽着儿子的肩膀冲米仓大喊。
“孟家庄人,来找月牙庄管事的。”
门口几个汉子站起来,帮忙拿东西。
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白色布衣的少年,他满头的大汗,鬓角处因晒伤泛皮。这人双眼有神,四肢孔武有力,放下两袋米搓了搓腰身上前。
“孟老您好,在下徐少江。”
孟铁笑着点头,他对这轻年的感觉挺好的。
“徐大哥好,我是孟阿然。”
徐少江笑开了,忙应了几句把孟家庄一行四人往里请,这时伙计们已经准备好茶和点心。
“大家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是疲乏了,越是靠近东边越是难见米和面。请大家休息一夜后,明天早上再谈生意把,请。”
孟铁带着两个兄弟去和儿子住进仓房里,迷香和刨花的香气伴随一行人入眠。因为对这徐家二少爷的印象好,加上价钱公道,水上的生意谈了两个时辰左右就差不多定下了。
“我准备先看看水路,你俩就好好整理凭据,回来确定无误再执行。”
“放心,您就带咱们大少爷赶海去吧!”
“我叫伙计们准备一点粮食带上。”
“感谢!”
午时过后天阴了不少,孟阿然兴奋地冲出去,一边朝海岸奔去。那里人潮涌动,有一艘高大的货船正在准备启航,副手们站在甲板上吆喝着抛下绳索。
水手上下开工,一张张巨大的船帆扬起来了。
船上有三、四十岁,正站在船头有条不紊地指挥行动,下命令的声音是铿锵有力。他看到窜动的一个小年轻在喝酒,立刻夺走还给了人一记暴栗,呵斥道。
“我记着你的脸了,下次不用登船!”
孟铁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见状对儿子说道。
“凡是遇上大事,特别是关乎他人性命的,一定不要沾酒。”
“可是我根本不喝酒啊。”
“等你长大了,就会尝到这一口咯。”
孟铁和副手商量了,找到合适的船舱后带着儿子进去,这一方天地长宽各有七大步。一方有舷窗,两端是隔板,一方校门正对着长廊。孟铁跨着包袱进门,环顾四周后很快丈量出四个区域,这是他年轻时过关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养成的习惯。
武器放在枕头下面,是一把锥子;粮食和水放在角落处,用杂物遮盖好;留出至少两个逃生的空间,开创并保持门虚掩;用黑话筑起一个结界,危机时刻保护小的。
他一边忙活着,一边面带笑容跟儿子聊天。
“东海风大浪大,造船的人啊就把这船舱用板子隔开,这不仅能供咱们居住,如果一个舱遇到漏水的问题,其他舱也能保持船身继续运行。”
“我听不懂。”
孟阿然打了个呵欠,一把抓住父亲的衣袖直晃悠。
“父亲,咱出去转转啊!”
孟铁知道孩子喜欢这艘船,觉得它气派,真跟着他一起出去。吃完东西看完热闹,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累得满头大汗得孩子靠着栏杆很快注意到天上的星星。
“父亲!是你最喜欢看的星星!”
孟铁双手抱臂,仰望星空,嘴角漾起笑容。
“父亲,星星就那么好吗?”
孟铁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也是吹着这海风太舒服了,自然道。
“好啊,因为那是人人都可以有的念想。”
“什么是念想?”
“盼头。我小时候啊,家里吃的都是菜根树皮,看的都是大片大片的黄土地,每天晚上坐在垛头上就能盼着头顶上的星星。后来长大了,我终于有机会到一个大人的府上干活,也是第一次看到宝石。”
“宝石,我们家有很多宝石啊。”
“第一颗是偷来的。”
孟铁见儿子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笑得更大声了。
“是啊,还被主人家抓到了。”
“然后呢?然后呢?”
“那家府上的主人家很奇怪,并没有追究,而是让我凭本事把宝石偷回去。如果能成功,就把它送给我,于是这个人生有了念想。”
孟铁双手抱臂,眺望远方。
“那段时间很艰难,府上有很多一等一的高手,光凭蛮力是进不去的。我吃了不少的苦头,被冷嘲热讽过也挨过打,终于在第四百零九天的时候拿到宝石了。”
“可是父亲,偷窃是不对的。”
“是的,当我再次把它捧在手上的时候,才深刻意识到。”孟父的目光变得深沉,嘴角的笑意更加复杂,“我想必须把它变得有意义,于是跟主人家谈了一整夜,并换了两箱钱银。”
“这就是父亲的第一桶金?”
“是的哈哈哈,后来我用这两箱钱修了一座石屋,很快聚集到一群兄弟开始做运输的生意。这就是最早的孟家庄,我们让整个地区的人互利互惠,土皮子终于有了今天的模样。”
“我们跟其他黑帮不一样,不做坏事。”
“人人都在做自己可以做的事。”孟铁揉了揉孟阿然的脑袋,“有的时候我们生来如此,在市井里乞讨,在牢笼里挣扎,在下三滥的地方寻找出头日。孟帮永远为这些不安现状的人敞开大门,告诉他们不用互相伤害和掠夺,只要有双手双脚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父亲,我会永远捍卫家族的尊严。”
“哈哈哈,好,累的时候就看看星星。”
“您说我能数得清天上的星星吗?”
“活着就有可能啊。”
“好多啊。”
那天晚上,孟阿然根本比不上眼睛,心里总想着弟弟和妹妹们还有各位叔伯常聊的事情。他很难理解好与坏到底是什么,但是看大家畅所欲言的样子,只觉得痛快。
这孩童有了快意恩仇的心,再也睡不着了。
他在狭小的船舱里翻来覆去,隐约看到舷窗外的海浪和海鸥,终于爬了起来。
孟阿然还想看看那漫天的星光,于是悄悄到船尾,正舒舒服服吹着风透着气忽而看到团团迷雾中有黑影渐近了。
那是一艘布满了粘腻藤壶的巨轮,蝠翼般的双桨在缓缓划动,发出诡异的吱呀声——
“独眼大王,还有多远距离能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