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满地狼藉的春晖峰前, 天工长老像条用过的破抹布一样瘫软地,不仅修为尽失,整个人也像被抽走了灵魂, 只剩一口气将断未断,勉强支撑摇摇欲坠的皮囊。
他痛极怒极, 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嗓子眼里像一把铁锯拉:
“什么人……哪里来的贼, 竟敢毁了的神木……”
“神木?”
此话一出,就连智商欠费的红白二人组也察觉了异样,齐刷刷向他转过头去。
苏无涯:“天工长老, 这是怎么回事?难说,这棵魔树是……”
“不是!是掌门——”
天工长老下意识就要开口,猛然想起对面还程仙官(因为这仙官蠢, 一下还真想不起来),又脸『色』煞白地咽了回去。
然而,他咽得晚了。
“掌门?为何会提到掌门?”
一问一答间, 往事一幕幕摊开眼前,苏无涯沉睡多年的智商艰难地上了线,脑回路大草原上跑了一圈马, 终于意识到问题所。
“天工长老,当初和掌门说湘儿擅闯禁地,窥探门派秘辛,即使免于一死,至少也要废去修为、流放离洲。为了不引人疑窦, 才以‘悖逆人伦’为名。”
“……难说,湘儿看见的就是这个?要杀,不是为了守护门派至宝、天下苍生, 而是为了灭口?”
天工长老:“……”
聂昭:“……”
哦,还真不是他的同伙啊。
那不就是个单纯的傻x吗!!!
“骗了?那岂不是……湘儿……”
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苏无涯心神巨震,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身形摇摇欲倒,带几分茫然无措望向洛湘。
洛湘反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眼波温柔明亮,坦坦『荡』『荡』地回望他:“没关系师父,事情都过去了,不会意的。”
苏无涯神『色』一缓,不自觉地放轻嗓音:“湘儿,为师对不起——”
洛湘一脸认真地接下去:
“娘教导过,要对蠢人心怀怜悯,不可与他较真。前没发现师父蠢,把您当回事了,以后会注意的!”
苏无涯:“???”
娘怎么说话呢!
程仙官眼看情敌败下阵来,心中狂喜,勉强按捺住脸上得『色』,一提衣摆便要上前。
“阿湘,还记得吗?是前世的夫君啊。”
他温言软语,十分应景地憋红了眼眶,两泡晶莹的马『尿』其中打转。
“知,即使轮回转世,也一定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倾心相爱的时光……”
“不,当然忘了啊。”
洛湘想也不想就干脆,“娘还说过,人死后万事成空,一辈子一辈子的活法。今生好好做人,让前世见鬼去吧!”
程仙官:“???”
娘话怎么这么多!
聂昭:“…………”
怎么觉得,这些话好像都是洛湘昏『迷』那会儿,床边和叶挽风唠嗑的呢?
饶是也没想到,洛湘这姑娘看柔弱可欺,一开口竟然意外的上,三言两语间,就把两任傻x前男友给说自闭了。
可造之材啊!
苏、程二人双双洛湘这里碰了钉子,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痛悔莫及、心如刀绞之下,只好将怒气发泄到天工长老身上。
“天工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必须说个清楚,否则决不善罢甘休!”
“莫非就是与魔族勾结,害了阿湘?给老实交代!”
“这……”
天工长老到底老『奸』巨猾,分明已脸『色』发青,两眼发直,大气喘了一口又一口,最后竟然没断气,愣是给颤巍巍地续上了。
他的修为没了,但『性』命还。
“好死不如赖活”的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此事……此事……关乎碧虚湖隐秘,不足为外人,稍后面见掌门,自会分说。”
面对苏无涯、程仙官和聂昭一行人,天工长老权衡利弊之下,当场来了个挑拨离间,试图将祸水引到聂昭身上。
“倒是这几位不速之客,擅闯派地,毁春晖峰,不知是什么来头?”
“啊?”
聂昭见他临死还咬人,好悬没忍住翻白眼,“若是不闯,莫非想让这一树人早挂到晚,冬挂到夏,最后摘下来涮一涮,做成一锅串串香?怎么,春晖峰上百号弟子,都是过冬用的储备粮?”
天工长老:“???”
这话说的,还挺滋味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聂昭也不与他兜圈子,抱双臂冷笑,“天工长老,当真以为,与尸魔做的交易无人知晓吗?”
听见“尸魔”二字的瞬间,天工长老就像走路边的狗被人踢了一脚,“嗷”地叫出声来:
“姑娘何出此言?尸魔——尸魔乃魔族中最为阴邪、卑劣的一支,身为碧虚湖长老,岂会与他同流合污?姑娘休要含血喷人!”
“姐姐没说谎!”
洛湘见他咄咄『逼』人,鼓起勇气上前争辩,“春晖峰地底的密室,也曾亲眼见过!”
这会儿已理清思绪,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地转向苏无涯:
“师父,您还记得吗?数月以前,误入春晖峰密室,情急之下匆忙赶回,本想与您商量密室中的冶炼场,不料……”
——不料那一日,苏无涯恰好刚历一场天人交战,心动摇,隐约走火入魔之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徒弟。
而洛湘就此时匆匆而来,面『色』煞白、神『色』慌张,口称“要事与师父商量”,苏无涯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心以为徒弟是要来找他谈感情。
这可不兴谈啊!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仅将洛湘拒之门外,还对疾言厉『色』地痛斥一番,勒令回房思过。
洛湘:“?”
倒是想争辩,但苏无涯不听就不听,总不能闯进去王八念吧?
后来,天工长老发现罪行败『露』,抢先一步将洛湘之事禀报掌门,两人一同找到苏无涯,编出一套“洛湘擅闯禁地,窥探门派秘辛”的鬼话,骗取他袖手旁观,任凭洛湘被人押走。
再后来,天工长老假借审讯之名,下手废去洛湘修为,更以搜魂之法摧毁心智,致使神魂破碎,记忆残缺,与终日浑浑噩噩的痴儿无异。
苏无涯坚持要保洛湘一命,而对天工长老来说,显然不能给留一条好命。
唯一个废人,一条残破不堪的烂命,才能保守碧虚湖底的秘密。
但是,他没想到——
洛湘转过头去,向叶挽风和聂昭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感激:
“叶师兄找到了,仙官姐姐救了。对来说,就是的再生父母……”
黎幽:“咳咳咳!”
洛湘:“?”
“……咳咳。”
黎幽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抽出折扇敲打手心,“洛姑娘,阿昭还年轻,可以唤一声‘姐姐’,至于‘父母’这个词,还是不要『乱』用为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娘,也不能管师兄叫爹。”
“哦。”
洛湘懂事地点点头,“抱歉,仙官姐姐,以后不叫了。”
这次换叶挽风皱眉:“为什么?不介意,很多剑仙都会收养孤儿,可以做爹——”
暮雪尘:“……够了。若是无话可说,那便不用说了。”
聂昭:“是啊,快别废话了!看孩子都生气了!万一他再说脏话怎么办!”
被晾一边的天工长老:“……”
礼貌吗?
聂昭本来也没打算礼貌,看他面『色』铁青,忍不住同情地笑出声来:“真不好意思,这几位朋友没个正形,让您见笑了。不过,他与您不同,人品还是不错的。”
“…………”
礼貌天工长老:吗!
“好了。长老,谈谈正事吧。”
与此同时,“没正形”方面首屈一指的黎幽收敛笑容,摇折扇缓步上前,天工长老面前站定。
“且看看,与合谋那人,可是生得这般模样?”
他说罢也不对方反驳,手腕一转,扇面脸上轻飘飘拂过,瞬间便换了一副面孔。
聂昭回头一瞥,冷不丁吓了一跳:“黎公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也难怪吃惊,黎幽这一张眉清目秀的白脸,说是他全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也不为过,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盖上了一张面具,将五官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面具也不是正面具,而是清一『色』骸骨般的惨白,只双眼位置掏出了两个黑黢黢的空洞,令人寒『毛』倒竖的阴森怪异之感。
然后,他双手按住自己的阳『穴』,伴随清脆响亮的“啪叽”一声,将那个骷髅似的脑袋摘了下来。
摘了下来。
了下来。
下来。
来。
“——”
聂昭冷不丁目睹了一场分头行动,正『摸』不头脑,天工长老却骤然间变了脸『色』,踉跄跌坐地,失声:
“怎么会这里?不对,不可能!碧虚湖护山大阵,这样的魔头,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
聂昭:“?”
尽管不得其解,还是启动执法记录仪,将天工长老的反应一五一十录下来,留待日后为证。
听天工长老言下之意,他口中的“”不是黎幽,而是与他狼狈为『奸』的另一号人物。
果然,黎幽没接他话茬,随手将骷髅头扣回脖子上,折扇一翻恢复本相,笑『吟』『吟』地接下去:
“不过随口一诈,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倒省了阿昭审的功夫。”
“长老放心,非所想的那一位。不过,胆与他合作,却没胆直视他的脸,他听了只怕会很伤心啊。”
聂昭忍不住传音:“‘他’是什么人?认识同一位朋友,却不为介绍一二,未免见外了。”
“抱歉,是疏忽了。”
黎幽好脾气地笑了笑,话锋一转,“阿昭可还记得,根植岛上的附骨木,非碧虚湖土生土长,而是来自于尸魔?”
聂昭点头:“这个自然。”
黎幽又:“那阿昭可知,如今尸魔背后是谁做主?”
聂昭听出他话里话,偏过头瞪他一眼:“话直说,别卖关子。总不会是吧?”
“那自然不是。”
黎幽笑顿了一顿,放慢语调继续:
“离洲遭遇蜃妖时,不是唱过一首歌谣吗?‘马萧萧,前路迢’……”
“马萧萧,前路迢。
车辘辘,鬼火摇。
蒿里首丘狐,悲声连荒草。
无定河边骨,只影过长桥。”
他轻声细语,神『色』温柔,哼唱这段歌谣时却分外诡异,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浮唇齿间,仿佛落不到实处,令人无端感觉瘆得慌。
一曲唱罢,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阿昭,这便是妖魔界口口相传,关于‘四凶’的歌谣。”
“‘马萧萧’是驳马,也就是那个花花绿绿的『奸』商。”
“‘车辘辘’是鬼车,又名九凤,指的是一代大魔媸皇的女儿,人称‘息夜君’的姽婳。还个妹名叫姽姝,曾是岁星殿华上神的恋人。”
“哦,明白了。”
聂昭恍然大悟,“仙界听说,位魔族公主和华上神相恋,挺身为他挡了一枪,因此香消玉殒。这位公主就是姽姝吧?”
姽姝因华上神而死,姽婳作为的亲姐姐,就算不送华下去陪葬,也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决不会与他麾下的碧虚湖合作。
四凶之中,黎幽是的合伙人,姽婳没作案动机,彩虹马……大概就只是彩虹马。
既然如此,黎幽突然提起四凶,话中意指何人,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息夜君】姽婳。
【抱香君】黎幽。
【流霞君】花想容。
以及,最后一位【罗浮君】——
“也就是说,与碧虚湖合作的是……”
聂昭正思忖间,忽然听见背后脚步声响,又几个碧虚湖弟子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各位,大事不好了!”
“就刚才,魔树出现的时候……外门许多弟子,突然变成了神智失常、见人就咬的行尸!”
“不想伤害同门,没办法救救他?”
“……”
先是魔树,再是行尸。
为了阻挠调查,这个“幕后主使”还真是不择手段,竟到了杀人不眨眼的地步。
“黎公子。”
聂昭面不改『色』,一脸平静地转头望向黎幽,“方才解决了附骨木,现该换表现了。同为四凶,不知这局面,可应对之法?”
黎幽颔首:“这个不难。阿昭精明能干,难得机会派上用场,自当好好表现。”
他一边开玩笑,一边怀中取出一支造型简朴、颇野趣的竹笛,轻轻抵唇边。
“想必也猜到了。方才那首歌谣的后两句,‘首丘狐’自不必说,至于‘河边骨’,指的就是四凶中最后一位,也是妖魔界公认最凶残、最不好惹的一位。”
“他自号罗浮君,名唤‘白骨桥’。”
“同为四凶,对付他手下这些尸魔的法子,的确略知一二。”
黎幽一勾指尖,便两片树叶枝头飘落,蝴蝶一样打旋儿飞过来,不偏不倚堵住了聂昭的耳朵。
“黎公子,这是——”
聂昭一下成了个聋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追问,便只见黎幽轻点十指,微启双唇,以一优雅矜贵、写意风流的姿态,开始吹奏竹笛。
而后,除了聂昭和桃红之外的所人,都感觉世界一瞬间开裂了。
开裂了。
裂了。
了。
那笛声不是好不好听的问题,真的是那……那很少见的那,的高音像指甲刮擦黑板,低音像掰碎泡沫塑料,转音像雨天湿滑的路面上急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最后“呲啦”一声擦出去好几米,将所人都撞了个半身不遂。
那一刻,无论仙还是人,都看见了黄泉彼岸的风景。
当然,化为行尸、陷入狂暴的弟子也不例外——
……
“咦?岛上的『骚』『乱』,好像平息下来了。”
聂昭对旁人历的地狱一无所知,察觉到魔气消散,下意识就要为黎幽鼓掌。
“黎公子,不愧是!这个魔头,偶尔还是挺用的嘛。”
“……话说回来,为什么大家都倒下了?”
“唉,年轻人没验啊。”
早准备的桃红用前爪按耳朵,摇头叹息,“不知吗?阿幽身怀两项绝技,一是厨艺,二是吹笛,都能让人七窍流血、五内俱焚,妖界人称‘一曲肝肠断,一口赴黄泉’。”
“实不相瞒,虽然他是妖都大祭司,但举行祭祀的时候,无论是奏乐还是准备祭品,来都不敢让他碰……”
聂昭:“照这么说,他不就是个单纯的花瓶吗?他究竟能干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