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微亮, 厢房门自里打开。
祁祯抱着仍旧睡着的玲珑,踏出了房门。
如今的时节天气仍旧寒凉,早晨更是冷气瘆人。
玲珑身上裹着厚厚的外袍, 将她整个人捂得严实。
外头候着的暗卫见主子抱了人出来, 扫了眼厢房门外的台阶, 忙上前轻声提醒,口中道:“主子留意足下, 小心些台阶。”
祁祯抱着人下了台阶,往外头扫了眼,瞧见外头早已备好的马车,抬步往门外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抱着人妥当上了马车, 祁祯便欲将人放下,可怀中人许是畏寒的缘故, 仍旧紧卧在他怀中。
祁祯抿唇, 重又揽紧了人, 吩咐外头驾车的暗卫启程。
马车动身启程, 微微摇晃。
祁祯怀中的人,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眸色怔怔,掀开朦胧的眼帘, 打量了下此刻置身的马车之中, 随后将视线落在了抱着自己的人身上。
瞧见了祁祯的面容后, 便揉着眼睛重又阖眼, 想要再睡一会儿。
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随口问了句:“怎么这般早便赶路, 是去哪里啊?”
祁祯低眸看着睡眼惺忪的玲珑,如实回道:“去北边。”
玲珑其实人还困着, 不过只是随口一问, 并未挂在心上, 听了这话,也就只是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还要睡去。
临睡着时,她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交代了身旁人道:“你记得到下个落脚的市集或是街市叫醒我,咱们走的匆忙,你好似没有给我带胭脂水粉,也没有给我带足了衣裳,待到了街市上,我要去买齐了这些物件。”
玲珑嘟嘟囔囔的,祁祯紧抱着她,也听的清楚。
可他却并未立刻答话。
玲珑说,胭脂水粉。
可祁祯清楚记得,南苑三年,乃至后来东宫之内,甚至是观月楼上,她都是不常用胭脂水粉的。
他说他不喜欢胭脂水粉,不喜欢明艳装扮。
沈玲珑便甚少用胭脂水粉,至多,不过是涂个口脂罢了,便是口脂,因他不喜,每每将她唇上颜色拭去,到后来,她也听话的不再涂了。
祁祯从前说不喜玲珑妆容明艳,从来便不是他当真不喜那般明亮夺目的她,
那时的他,只是每见明艳的玲珑,总觉心头颤颤。
彼时祁祯不明白缘由,以为是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明艳模样,于是他要玲珑寡淡要玲珑娴静,要她不明艳不跳脱不夺目。
及至后来忆起前尘,方才明了。
那心头颤颤,只是因为,前世,没有阴差阳错替嫁入南苑的玲珑,本就是宁安侯府明媚夺目的二小姐。
他在南苑凄冷萧瑟的时节,偶然窥见墙上明媚动人的小姑娘跳下南苑枯败的宫墙。
一眼动情,再难相忘。
于是时隔两世,再见妆容明艳的她,也仍觉心颤。
只是,那时的祁祯,不明白。
命运罚他负人深情,于是让他不记前尘,不能明白。
祁祯眼眸低垂,眸光暗淡,话音暗带轻叹,应了声:“好。”
他话音落下,玲珑心满意足的阖眼睡着,即将进入梦乡时又嘟囔了句:“我记得有盒口脂你说颜色很是明艳,我那日还将那口脂给蹭到你衣襟上呢,可惜了,走的这般急,那盒口脂还在铺子呢。”
玲珑是同身旁人说着话,内室里也只有他们二人。
可抱她睡在膝上的祁祯,却清楚明白,玲珑口中的人,不是自己。
那日刺史府见到李睦,他衣襟上便染了口脂的颜色。
玲珑口中所说的,大抵便是那日的口脂罢。
祁祯掌心微攥,面上神色虽仍是那副平静的假象,却未曾开口应玲珑的话。
玲珑话落不闻回应,便不满的抬眼瞪向他,气道:“我同你说话呢李睦,你在听了吗?”
她话音含怒带气,横眼瞪他,口中唤的,却是李睦的名姓。
祁祯眸底神色泛寒,脑海中浮现郎中交代的话,喉间溢出苦笑,抬手遮了怀中人眉眼,应道:“我在听,睡吧玲珑。”
玲珑昨夜本就睡得时辰少,今晨又困着,本也没什么精力,哼了声也就睡下了。
倒是祁祯,明明一夜未曾成眠,此刻脑海中的纷杂念头,却折磨的他无半分睡意。
马车摇晃行进,到了日落晚霞时分,抵达了此行中途预备落脚的城镇。
暗卫驾着马车停在一处客栈旁,玲珑迷迷糊糊的断断续续睡了整日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今日一整日,马车都未曾停歇,除却祁祯到了用膳的时辰短暂唤醒玲珑喂她吃的些干粮外,玲珑再未用过什么膳食,眼下正饿的厉害。
马车停下,暗卫在外头禀告客栈到了。
玲珑忙揉了眼睛跳下了客栈。
她动作倒快,比后头的祁祯还早一步。
亲卫见玲珑自己先跳了出来,下意识起了戒备,担心玲珑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瞬时便有了动作。
玲珑倒是敏锐,当即察觉了不对,回身拉了后头紧跟着跳下马车的人。
“李睦,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从哪找的这些护卫,怎的瞧着个个都吓人,还有那侍女,我记得我身边伺候的,不是她啊。”
祁祯扫了眼一旁的亲卫,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回道:“花钱请的护卫罢了,至于那个侍女,她照料不周,我给她辞了,换了个会武功的,沿途奔波,有武功在身的婢女,更方便些。”
他应下她一声声唤着的李睦,修补编织着谎言。
玲珑身处其中,未曾察觉,听了他的话,便揭过了此事,没再多问,就往客栈里去了。
祁祯眼见玲珑抬步踏上客栈的石阶,突然伸手拉住了她手腕。
玲珑怔愣回首,不解的问:“李睦你拉我作甚?”
她问着话,唤的仍是李睦。
祁祯心中痛意已近麻木,可玲珑口中一句句唤着的“李睦”,仍旧折磨着他。
祁祯不愿再听。
他拉着她手腕,喉头滚动,动作有些僵滞,同她道:“玲珑,既已成亲,该改口了,不要再唤这名姓,我不喜欢听。”
玲珑眸中不解尽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笑意璨璨。
她笑眼弯弯,回握着祁祯的手腕,含笑回道:“好,夫君。”
这声夫君,祁祯不是不曾听过,南苑和东宫的日日夜夜,他听过无数次,那时玲珑字字句句唤的夫君,是祁祯,不是旁人。
可今日再听,她是对着他,唤着旁人夫君。
祁祯以为,不听她唤旁人名姓,便能稍解痛意,可听的这声夫君,却也仍觉痛意。
可他又能如何呢?
他不能如何。
只能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