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韩烟色愕然地扶住喻焕。
他却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手抓着她，嗫嚅了两下，吭不出一声，一双幽深的黑眸却迸溅出令她难以形容的闪光。
他定定地看着她，短短的几秒之内，从他口中溢出的鲜血已经把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刺鼻的铁锈味甚至有几分呛人。
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只道：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他终于松了口气，那一瞬间气力卸得极快，她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会闭上眼睛死去。
但他只是艰难地喘息着，压抑着喷血的欲望，忍着身体内部而出的疼痛，仿佛他只是一个将将毁灭又被重新拼起来的碎陶瓷玩偶，在即将碎裂成片的时候艰难残喘。
喻焕松开手，靠在椅背上，呼吸都微弱得快没有声音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却不知他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医治。
若说是异能使用过度或是如何，她是了解这种情况的，从不见会有他这样的身体反应。
力竭耗尽异能的模样她上辈子有过无数次，也见过其他人的副作用，但这种喷血，肯定是身体内部什么脏器出了问题。
“不要去医院，不要找人救我。”他轻声地说着，夹带着吐血的咳嗽。
“你这样能好？”韩烟色困惑地看着他，他只是摇摇头。
“没用的，”他很快地跟上一句，“我有自愈的能力，只要让我多休息……就像之前一样。”
“你去清理一下那些丧尸，有几个都有晶核。”
“……”
韩烟色默然，从包裹里面找了所有止血、补血、镇痛相关效果的药品出来，放在他的手边，隔了一会确定他不会就这样猝死，这才离开汽车，却也没有走多远。
她一边清理着，一边压抑心中的骇然。
他一下子少说也处理了四五十具丧尸，其中有晶核的一级丧尸有四具，普通的有五具，二级丧尸一具。
别看晶核也就四颗一级、一颗二级，但在现在局面下已经很令人震惊了。目前丧尸只是在数量上占据优势，其能力并不算强大，升级有异能的也不多，但丧尸的“感染性”还能够进一步辐射扩大。
眼下国家力量还能够勉强控制局面，拯救一部分民众，等末世到了第一季，就基本上是丧尸们全线增强，从数量改为质量上的提升的时候了。
任何抢在末世前三个月，提升实力的可能性，都不能够放过。
现在是末世开始的第二个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韩烟色把晶核全都给了喻焕，他挣扎着还想分给她，被她强硬的拒绝了。
“这里味太大，会把其他丧尸吸引过来的，我们先走，你坚持一下。”
她把车往城市南部开，奔向她印象里的地方。
k市的南部不算繁华，有很多老城区，但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阳光孤儿院。
韩烟色的童年记忆，就是孤儿院有些老旧褪色但是经常会被妈妈检查维护的秋千架。
他们没有太多的玩具，但一年内，零零碎碎还是会收到一些社会公益组织和做慈善的集团、个人送来的物资，包括书包、衣服、文具、图书、棉被、食物，送玩具的时候是不多的，所以每次大家都会非常兴奋。
穷人孩子早当家，更别说是孤儿了。
从七八岁开始，她就作为“大孩子”在孤儿院帮忙了，再以前，她是被哥哥姐姐们照料的妹妹，往后她就带着更小的孩子做活动、读书，但因为她性子天生冷淡，弟弟妹妹们总是对她敬畏大于亲近。
后来，她便找了杨妈妈说情，从此之后，她都基本只负责帮助杨妈妈干活。
不论是打扫庭院房间，还是修补坏掉的东西，亦或是协助洗菜烧饭洗碗，她都做过。
但从她考上重点初中，又成绩优异之后，杨妈妈便有意地减少她在孤儿院帮忙的时间了。
从初中起，她便开始了住宿生活，那时候周末还会经常回去帮忙，每次都要挤着一点时间赶紧把作业做了。
后来杨妈妈让她专注学习，时间多出来了，她就开始偷偷地帮同学做辅导、有偿代写作业，一点点攒下生活费。
因为成绩出色，再加上贫困生补助，她的生活过得虽然紧巴巴的，但总算是从高中开始，就不用孤儿院再替她负担一分了，甚至还能每个月给弟弟妹妹们买点东西。
后来她一路考上重点大学，拿到保硕资格，拜到国内学术顶尖大佬门下，还没毕业就被他带在身边，加入团队参与苏教授的研究，直到陨石降临异变发生，苏教授的团队同样被“征召”，结果没想到生命研究所是这样一个巨坑。
好在分别之前，她听师弟提起过，苏教授早先发现研究所的问题，才会想办法把师弟调到他们这边，只可惜师兄师姐们都因为发现了端倪而被研究所害死，故意“被失踪”了。
但这也坚定了苏教授的猜测，上一辈子，就是苏教授在外想办法把两个人都提前捞了出去，他本人还能有自保的余地。
眼下虽然和小师弟分开了，在本来约定的地方也没有看见人，但他也给了她一个地址。等这边事了，她可以循着这个地址去找师弟和苏教授，他们是亲属，多半不会分开。
开了大约有三个小时，中途换了辆车，期间遇到过一些拦路的丧尸，清理掉并不困难，对于那些有手有脚却躲在一边等着人来救的家伙，她一概采取无视的态度，至于他们无关痛痒的咒骂她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个世道已经不是过去那样了。
“是这里？”喻焕看起来已经和缓了很多，不愧是自愈能力惊人的家伙。
他灌了两瓶补血的药剂，然后换了身衣服，虽然还是这样虚弱，面色惨白，却终于不再往外吐血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
他对韩烟色的成长环境似乎很好奇，但她却没有心情了。
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孤儿院看着不像是有人。
带着最后一点侥幸的心思，她下了车，攀上阳光孤儿院门牌旁边那棵不太高的树，从某一根枝干上摸出来了那把大门钥匙。
她心里有些沉，按照杨妈妈的谨慎，她不会在离开的时候忘记收回这把钥匙，只有可能是他们走得很急，按照这个门锁上的落灰和孤儿院的食物储存，他们还躲在里面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开了锁，她才发现喻焕这个病号居然也跟着下了车。
见她诧异看他，他微笑着提醒。
“之后还要找人呢，不让我看一看吗？”
“好。”她应了一声，又嘱托，“尽可能不要破坏这里的东西。”
“不会。”他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小院子，随口应声。
一个有一些年份的孤儿院，不论从设施还是其他方面，都算不上多么优质，很多地方漆都掉得差不多了，墙面也是坑坑洼洼。
虽然正面走进来看着还不错，但仔细看去就能够发现其并不富裕甚至有些拮据的情况。
但阳光孤儿院看起来很温馨，随处可见儿童活动的痕迹。
正门口的台阶，专门为残疾小朋友重新铺涂了水泥斜面台阶，旁边墙面上那些儿童小花小草小朋友手拉手的涂鸦，还有一些略有破损但字迹可见的温馨提示语。
喻焕的目光在小人涂鸦上停留了很久，目光放在一画着七八个小朋友围着生日蛋糕跳舞的涂画上，隔了一会突然问她今天是什么时候，韩烟色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喻焕也不是不知道日子，只是突然被勾起了记忆，问完之后也就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
韩烟色比往常要更加沉默。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上辈子，身心也再无法回到从前的状态，眼前的一切都离她太远。
来到这里，看到这些，她的心情突然前所未有得平静，那些不安、焦躁、仇恨仿佛都被抚平。
尽管在这里的生活不全是愉快的，清贫艰难的日子也带着苦涩的味道，但回想起来，她依然感激杨妈妈的照料，感念这里兄弟姐妹们的关怀和爱护。
在杨妈妈的带领下，他们这些没有父母或是身有残疾的孩子，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那些小摩擦在生死面前，在末世面前，都不再重要。
两个人来回前后，一楼到二楼，前院到后院，全部仔细地翻找过。
没有一丝人烟，只能看到一些潦草的收拾的痕迹，比如哪个妹妹最喜欢的娃娃之一落在了地上，哪个弟弟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找了一下，杨妈妈带走了所有的钱，座机旁边的便签本上用铅笔涂过，凌乱地写着几个地址和电话。
“看这个。”喻焕对她招手，“他们是去找基地了吧？”
“丧尸爆发末世一开始的时候，k市范围内政府组织了两次大的救援行动，两次都允许了普通民众跟随离开，我想他们应该也是想办法跟上了队伍，前往y城基地了。”韩烟色指了指便签上经过铅笔涂画显示出来的“中心广场”四个字。
“这是第二次集合点之一，也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集合点。但是就我所知这次的集合救援有很大的问题。”
她脸色沉了下去，喻焕和她听的是一个广播，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这次集合时，混合了被丧尸咬过的受伤的市民，随后容纳几万人的广场，人群聚集的地方，爆发开了丧尸……这次原本预计能够撤离两万人，但是最后只走了五千多，这五千多人一部分被送到了新开设的临时基地，一部分可能去往y城大基地了。”喻焕双手插在兜里，身形瘦削，脸上倒是没有了惯常的笑容。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广播里说过，还有一部分幸存者，被困在了中心广场附近，那里的丧尸太多，官方分的清理人手不够。”
韩烟色沉默了许久，低下了头。
“我不可能不去，阳光孤儿院对我有恩，杨妈妈也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能保证之后一定会带上他们，我在做的事情很危险，但我一定会尽可能给他们安排好，至少让他们平安呆在基地里面。”
“如果杨妈妈是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走的，那他们一定走不快……”她抿了抿唇，努力地回忆。
“是的没错，他们走不快的，里面还有几个行动不便的弟弟妹妹，他们是残疾人，多半抢不过那些人拿不到离开的机会……”
“但这是官方准备的救援行动。通常这种紧急时刻，都会优先让老人孩子女人这样的弱势群体上车，尤其是孩子。”喻焕说得很冷酷，却也是事实。
“孩子是希望，就算是扔下那位杨妈妈，他们也会先想办法给孩子生存的机会，我想你那位长辈……也会这么考虑，只不过不知道残疾的孩子能够得到几分的可能。”
“而且，谁也不能够保证那时候是有秩序的，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甚至在丧尸爆发开来的时候，孩子就跑不过……”
韩烟色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神色恢复了平静。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去中心广场看一看，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