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听到老祖宗召唤的张海晏就从里面走出来。
“张徒孙,你看这人是不是……”林雨泽指着李国的眉心对张海晏说道。
张海晏看了一眼,沉默片刻点点头。
本来就不相信这些的李国在看到面前的小青年一嗓子喊出个穿道袍的老头,两人还指指点点用自己打哑谜后,就更觉得面前人是骗子了。他急着下山给母亲买药,只能微笑着再次谢绝好意。
林雨泽知道他根本不信自己,但面前人是好人,修道者济天下,他们得天地造化亲睐,就有责任匡正气。万物生则修者生,林雨泽也是在苏醒后才真正明白这道理。
“你若不信就算了,这一趟路也挺远的,我送你个东西。”林雨泽说着,拿起张海晏靠放在门边的拐杖递过去。“下山时你可能用得着。”
木杆的拐杖接在手里,李国的心沉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去看自己的右腿,却还是咬牙忍住了。他知道对方是好意,可耿直的汉子对自己的这条瘸腿仍是在意,就是因为这条腿,他的人生才越加艰难。
“谢谢你啊,也谢谢您老。”
李国摩挲着拐杖光滑的表面,对两人强挤出一个笑容。
苍云山高,李国上来时没觉得累,现在下山了,才发现山路崎岖,十分难走。这一单生意本就花了足足三个小时才送到,如今自己下山,还没等走到半山腰,就发现日已西沉,快傍晚了。
李国心里着急,小县城的诊所没有24小时营业的,如果晚上8点前不能回去,就得去县城最西头的县一院买药,到时还要多花5快多的挂号费,想到这,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山野茫茫,天色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远处一轮红日西沉,照出仅有的几许光亮,头顶传来几声粗噶的鸟鸣,明明是夏天,李国却觉得有些冷。山路陡峭,潮湿的泥土黏在鞋底,李国每一步都能听到鞋底挣脱地面的吸咕声,让他想起过年贴春联时母亲用面粉熬制的一锅浆糊,那时他用木棍搅动时,晾干的浆糊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咕唧咕唧。
繁盛的碎枝荒草剐蹭着他的裤子,不时被他踩在脚下,散发出植物特有的草腥气。山上那名青年人给他的拐杖也在这时派上了用场,李国需要不时用它扫打一下面前植被才能从长疯了的植物中辨别出来时走过的小路。
天已黑透,李国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此时才下午四点20分,可除了天边那轮橙红的太阳,四周再见不到其他光亮。他不得不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这才模糊看清前路。李国倒也不担心自己迷路,因为苍云山虽然植被茂盛,却也地形简单,只要他走的始终是下坡路,就一定可以下山。只是随着下山行走的时间越长,脚下植物发出的草腥味也越重,最早还是让人愉悦的味道,之后就浓重的如同昆虫被拍死后的汁浆,再往后,那种草腥味竟让李国感到头昏目眩,恶心欲吐。
“呕!”
山上灵驾宗内,张海晏的三徒弟摸着肚子打了一个变了音调的嗝,吃的太多,打嗝带上来的食物反流到了嘴里,“嗝”就变成了“呕”。
吃的好饱,这是所有人的感想。林雨泽点的东西多,外卖快餐口味重,对这些清淡惯了的人来说是新奇的美味,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张海晏年纪大了,脾胃弱,吃了几口就饱了,他更关心的是林雨泽。明明对方年纪不知比他大了多少,但在张海晏眼里,面相不过少年的林雨泽却如同老太太的大孙子似的让他记挂在心头肉上。
他一面记挂着林雨泽要进演艺圈发展,一面又想着刚刚那个得了老祖宗青眼的陌生人,一时不知要跟林雨泽说什么好了。又想到往日功课后无事刷的短视频,忧心忡忡憋出一句,“娱乐圈可是个吃人的地方。”
林雨泽眉头一皱,“吃人?难怪给我许多工资,莫不是个魔窟。”
张海晏知道他这是想左了,连忙道,“不是那个吃人,我看手机上说那地方乱。”
“乱我是不怕的。”林雨泽回忆着,在片场他还真没觉察出什么魔道气息,就算是跟他签约的张一鑫,他也没在这人身上看出什么妖邪。疑惑片刻后,林雨泽看着张海晏橘皮似的手恍然了,是了,这已进入科技时代,那还有什么修者。张海晏的意思他倒是真明白了。
“我也没别的意思,”张海晏又道,“宗门里左右没事,这些徒弟在宗门里养着也是养着,不如让他们也跟着您出去见见世面,随侍左右,省的老祖宗您鞍前马下的没个照应。”
“这倒不必了。”
话正说着,山门外又听到急切的砸门声,来人似有什么急事,砸门的声音极大,震的众人头顶的天花板扑梭梭往下掉尘土,林雨泽又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卡裂声,之后就见房屋南墙脚上方的天花板哗啦一声掉下几块土坯间杂碎瓦稻草,竟是塌了个大洞。
这一下发出好大声响,本要出去开门的老三似也被吓到了,停下脚步定定看着那块已经露出天光的屋顶,铁塔似的汉子竟然哭了。
“师父,师父,这可不是我干的,我就烧塌个灶台。”
“别废话,快去开门。”张海晏揉着眼睛,敲门声还在继续,屋梁上掉下的灰土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他越揉越难受,更担心的是再不开门,这房子怕是还要再塌一块,这可是宗门祖产啊,可别真坏在他手里。
张海晏的四徒弟手脚最连利,这时已经跑了出去,不多时,就见他带着名一拐一瘸的中年汉子跑了进来。
这不就是中午送餐的外卖员么,张海晏心想,对方手里还拿着他的拐杖呢。扭头又去看林雨泽,老祖宗没说话,他自然不能开口。
李国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40多岁的中年汉子眼神里的惶恐仿佛是个孩子。
“有……有鬼,”他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手死死抓着拐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快让他坐下,喝杯热茶。”
林雨泽连忙道,他不知道李国遇到什么,但对方眉间黑气已散,想必是无事了。
张海晏的四徒弟连忙倒了杯茶递给李国,却不想李国一手死死抓着拐杖,另一只手却啪一下把他的手打开了。幸好杯子里的水不热,温热的茶水洒在小四子的手背上,老六见了立刻去薅李国的脖领子。
“你他妈想干什么,真特么好心没好报。”
“我他妈还想问问你们呢。”李国比他喊的更大声,他的手里仍然死死抓着那根拐杖,眼皮狂跳,脑子里乱哄哄的,“你们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巨大的恐惧夹杂着愤怒,让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清楚,什么事你就报警,”老六更生气了,指着墙角破了个洞的天花板,“报警好啊,我还要问问警察叔叔,我们这房让你震塌了,你管不管赔偿。”
李国已经仿若惊弓之鸟,听到赔偿两个字,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子,这两个字的重量居然压下了他内心的恐惧,t 他顺着老六的手指看去,那塌了一块的天花板已经露出了天光。下意识的,他的声音都低了几分,“那不是我弄的。”
“要不是你咣咣砸门,我们的房顶会塌?”
“你们这是污蔑,”李国也急了,“我没钱,要不是你们装神弄鬼的在半山腰上吓我,我怎么会砸门。”
“半山腰?什么半山腰?”老六疑惑道。
“别在这跟我装了,你们这些搞封建迷信的我见多了,”李国扯着嗓子道,“别以为我会上当,你们这些鬼把戏,早就让电视台播过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颤音,但随着脑中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走进x学》科普节目,他渐渐不怕了,“就算你们装神弄鬼,我也没钱。”
听他说完,一屋子的人都没有再说话,李国自以为已经看破了他们的诡计,胆气渐渐又回来了,“要不是我手机没电了,我早就报警抓你们了。”说着,他一摸裤兜,“哎,我手机呢。”
只见宽大的深蓝色工装裤上豁开个口子,李国伸进裤兜的手指又从这条大缝里钻了出来,看样子这口子肯定是他在山中慌不择路逃跑时刮坏的,他一下急了。
“哎呀,我的手机!”
他的手机绑定了工作账号,更何况那还是他为了接活狠心花一千多块买的,要是掉了就糟了。
只是这山野茫茫的,那手机还不知道是何时掉的,李国什么都不顾上了,只想着出去找他的手机。老六这会见他丢了东西,也不生气了,立刻问道,“你在哪丢的,我们帮你找。”
“我……我也不知道,刚才下山的时候,我下到半山腰,天就黑了,后来没留意脚下,摔了一跤,结果一爬起来就发现草丛里有很多大虫子,吓得我就往山下跑,然后我就听到有人玩泡泡纸的声音。我以为是有人,还想着正好一起下山,结果四周根本没人,那声音是天上传来的。”
说到这,李国咽了咽口水,惊恐道,“那个天上的太阳……太阳本来是红色的,圆的,”他直勾勾看着坐在桌旁的林雨泽道,“也不知道你们是使的什么邪法,那个太阳它长了一圈脓包,我听到的玩泡泡纸的声音,那是太阳上面的脓包破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张海晏看了一眼林雨泽,“老祖宗,您什么时候会这一手的。”他的几个徒弟也连忙拉开房门去外面看,屋外黑漆漆的,哪有李国说的什么长了脓包的太阳。
“你别是看错了吧,太阳这不是好好的。”老六拉开大门,示意李国看看外面。漆黑的院落里,偶尔有风声刮过,别说太阳了,星星也看不见一颗。
就在这时,“啪啪,”两声砸门声又起。
“什么东西,好腥。”林雨泽捂住鼻子皱眉。其他人却什么也没闻到。
“我去开门。”老六说着就向院外走去。
“回来。”林雨泽喊住他。
深更半夜有人敲门,如果是刚刚,林雨泽会猜到是外卖小哥折返回来,可现在呢,门外会是谁?
老六似也想到了这一层,迈向院子的脚步停下了。
敲门声依旧没停,老六喊了一句,“是谁啊?”
“我。”
敲门声停下了,门外响起了李国的声音。
李国大惊,“你是谁,”
“我是?”那个声音迟疑了片刻,又道,“我给你送手机。”
“我不信!”李国更害怕了,这一定就是他在山路上遇到的脏东西,它追到道观来了。
“真的,你把它掉山路上了,我帮你捡了回来。”门外依旧用李国的声音回答。
“那你把它放门口就行了,我明早去拿。”李国的声音又颤抖起来。
“我……你们能开开门吗?”
“你就是个骗子!”李国尖叫起来,手里的拐杖抓的更紧了,刚刚在山道上,他靠着这只拐杖才把那些虫子吓跑。
“我知道是谁了,老六,去开门吧。”林雨泽说道。
“你们果然就是一伙的,是吓唬我的。”李国崩溃了。
张海晏看他一眼,“吓唬你?我们犯得上么。” 他还惦记着自己的拐杖,虽然林雨泽才把它送出去半天,但没了它,张海晏觉得特别不顺手。“我的拐杖都搭给你了。”老头的声音有点委屈。
就在这时,老六也出去把山门打开了。
“老祖宗,外面没人。”
“咝咝”两声蛇吐信的声音从院外响起,接着又听到那个模仿李国的声音道,“你这小娃娃怎么还骂人,老子在你脚底下呢。”
“你不是去林业站了吗,怎么在这。”林雨泽问道。
门外滑行进来的,赫然是一条大蛇,三角头,白尾巴,正是林雨泽在剧组捉到的那只莽山烙铁头。
“仙人,仙人,您竟然还记得我。”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您怎么还让他们把我带走,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