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贤让阿覃做了一品芙蓉糕和一品枣泥麻饼带去阿耶的书房。阿耶今日休沐,闲在书房里。明贤知道阿耶的规矩,书房里不许进食,于是让阿覃把食盒先送去花厅布置下。明贤进屋后见阿耶正在看一份同辈的名谱,知道阿耶是在给小弟取名字。
贺兰新的目光停在“贺兰容仪”上久久不肯移转,直到明贤走近,他看明贤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龙凤胎最相像了,明贤的眉眼和下巴和容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贤笑道:“阿耶在给小弟想名字?”
“是啊。可是这辈男丁本该从容、从人,我看族内把可用的字都用得差不多了,一时想不出新的名字。”
明贤主动站在桌边给阿耶研起墨来,道:“又有何难?阿耶精通诗文,还愁不能给小弟取个好名字?女儿带了芙蓉糕和麻饼,已经让人在花厅布置下了。等阿耶取好名字,和女儿一道去吃些小食吧。”两道都是软糯的食材,明贤早前看阿娘又给阿耶熬忍冬桔皮水下火,便知他最近又开始牙疼。贺兰新欣慰,笑着答应。明贤看了一眼那份名谱,眸光一下暗沉,研磨的手也不自觉听了。贺兰新察觉,问道:“大妮想哥哥了?”平日里府上的下人们都不敢轻易提起容仪,以免勾起老爷夫人的丧子之痛,明贤一向以孝顺示以双亲,处处体贴乖巧。她眼珠转向别处,装作怕阿耶怪罪的样子,道:“没有。”
贺兰新叹了口气,黯然道:“你小弟出生后,阿耶也开始想他。”明贤稍作犹豫状,对阿耶道:“阿耶,小弟的名字可否从容之外不再从人?”贺兰新面色疑惑:“大妮什么意思?”
明贤低头研墨:“我近日练字,总想起从前哥哥病中跟我开玩笑说,从容从人,‘人’却是个单人,形单影只,没有椿萱可依,没有兄弟可靠。”她话一说完,贺兰新的眼眶就红了。他对爱子倾注了太多心血,四岁就让他启蒙入学。明贤又道:“阿耶,‘德’字便是双人了,不孤独,也很对哥哥的性子,送来给小弟,以后他必定和哥哥一样饱读诗书。你说好不好?”贺兰新提起毛笔,蘸了墨水在纸上写了个“德”,想了想又添上了个“俊”,道:“便以‘德’为名,希望这孩子日后能有几分大虎的样子。按照族规,从人也不可免,便用在小名儿里吧,就叫小俊。也毋须添什么‘大’、‘盛’之字了,当年叫他大虎,也没能把他留下来。”
明贤陪贺兰新移步花厅用点心。
明贤说了几个从闺蜜谢秀端处新听来的谢府里的笑话,贺兰新心情转好,嘱她多与谢氏走动。明贤道:“阿耶,女儿看小俊实在可爱,能不能把他收到阿娘名下来养,让他做阿娘的嫡子?”贺兰新眉心一动:“嫡子?”他这位贺兰氏族长近年接连受到堂兄的挑战。堂兄不到半岁,伯父就过世。贺兰新的父亲将堂兄养大,并资助他读书、经商。这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本来一向对贺兰新一脉感激涕零,可等他家产壮大又添了长孙后,便对贺兰新二子一死一伤多有嘲讽,他的身边人还起了贺兰新父亲当年趁亲兄谢世,欺负堂兄孤儿弱母,抢了族长之位的风言风语。
“怎么想到要让小俊做嫡子呢?他有生母,还有赵姨娘抚育。大妮是觉得庶出的弟妹不如嫡出吗?”贺兰新直接问道。
明贤立马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道:“怎么会呢?阿耶对家中兄弟姊妹一视同仁。女儿只是觉得小俊实在合眼缘。说句不该的,当真像哥哥转世来了。阿耶若对小俊寄予厚望,日后定然是要引他进科举场的。女儿自然也是想小俊从小便是受嫡子的教养长大,日后也可以轻松风光地迎娶高门嫡女,为阿耶早早诞下嫡孙啊。”明贤说的真诚,却勾起了贺兰新的其他想法。
贺兰容修自双腿残疾后,在族人眼中已是废人一个,并且他消沉已久,不可能为一任族长。自己身为银青光禄大夫,是贺兰氏一族最荣耀的存在。堂兄出身商贾,子孙不得入学,绝不可以抢了族宝印章。但自己没有嫡子可用,确实是一把柄。贺兰新道:“为父还曾许诺要抬小俊生母作姨娘,真是两难!”明贤早知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便替他找台阶:“阿耶一诺千金,自然是要兑现。听说小俊生母生下他后身子不太好了。”贺兰新一脸关心地问:“怎么了?”
明贤强作笑颜,道:“目前并不算急症。可终究是拖累身体的,总不能苦苦撑十年八年再治。听说小俊生母是江南人氏,久不适应长安水土,生产后更是多病齐发,此虚弱之际,最好是可以回江南先修养好。阿耶,女儿记得江南有咱们家一处别院,不如请阿耶你先赏给小俊生母用以疗养?等她痊愈,便可接回来了。”贺兰新拊掌而笑,道:“大妮真是阿耶的如意果。”明贤也笑,假装听不懂贺兰新话语中的深意。
明贤回梅昭院后便把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了阿覃给她打扇子。阿覃道:“三姑娘真是给夫人求了个儿子来。”
“求?”明贤脸上没有丝毫笑意,“阿耶根本不会不同意,我这是抢的,从赵姨娘那儿抢的。阿耶一口一个“小俊生母”,呵,生母?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我并不知她是哪里人,阿耶就把她打发去江南了。”
阿覃问道:“那日后小公子进了沉香院,老爷还真会把她接回来吗?”“接她回来?我不编谎话,阿耶也会找理由把那个生了小俊的女使送走罢。多了嫡子和多个庶子,可是两码事儿。说送去江南养病,她有没有病全凭主人一张嘴,她的病什么时候好,也全凭主人做主罢了。赵姨娘手上突然丢了个儿子,她就跟阿耶哭去吧,让阿耶烦她一回。”
明贤靠在软枕上不太开心,阿覃问:“姑娘是担心夫人不同意?”
明贤并不是忧心这个,道:“她不同意,我就逼她同意。只是,阿覃,我发现我在阿耶、阿娘面前,越来越口不对心了。”阿覃没有否认,道:“可是姑娘确实做得很好。”阿娘一味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并不是大家之主母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