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安梦溪一路直行,终于是来到了最中心处的一座大殿。
殿堂之高,规模之大,气势之恢宏,不输苏青衣那次在南阳七星墓所见到的仿天庭建筑。
但在材料和用色上,两者有着明显区别。天庭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圣洁不可触碰的感觉,而这里才更像是人间的宫殿,有烟火气息。
大殿无名,殿前铺出数百台阶,都用一种黑色至刚至硬的石材。
一阶,一阶,又一阶。
安梦溪拾级而上,泪洒台阶。
她到底在伤心什么?或者说,画中人在伤心些什么?
殿门大开,像是在迎接众人的到来。
殿内设有九十九柱,其上有神龙攀附,柱间隔很宽,中间一条大道上铺着血色长毯。
眼前的一幕,让苏青衣不由得心头一颤。
只见那大道两侧,竟竖立着座座墓碑,其上均无名,却染血,足有数百碑。
安梦溪走在那条大道上,忽然又唱起了那句。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是在唱给自己听?还是唱给众墓碑的主人听?
这宫殿,像是帝王居住之地,按理来说,大道通往的尽头应该摆放着帝王的宝座。
却无宝座,只有一口青铜巨棺。
青铜巨棺严丝合缝,紧密闭合。
棺的外壁上靠着一具尸骨,看骨相乃是女子之骨。
尸骨旁掉落了一柄软剑,软剑血迹仍在。
就在这时,安梦溪神使鬼差的捡起了那柄沾有血迹的软剑,眼中似有诀别之意。
“不要!”
苏青衣急忙出手制止,枪王薛勇却抢先一步,打掉安梦溪手中长剑,一指点向安梦溪眉心。
“圣女,醒来!”
安梦溪如遭雷击,浑身战栗。
肉身的掌控权回归,安梦溪体内的那丝靠着符篆残存下来的记忆也随之灰飞烟灭。
安梦溪傻傻的看着眼前的这具尸骨,脸上的泪迹仍未干。
这个女子,是自刎的。
这便是那个画中的女子,一舞足以倾城。
本是绝世佳人,却自刎在这地下巨墓的青铜巨棺前。
是何等的悲壮!
“梦梦……”
苏青衣轻声握住了安梦溪的纤手,以示安慰。
刚才那画中的残存记忆险些另安梦溪当场自刎,想必一时间安梦溪也难以从那种情绪中恢复过来。
感受到苏青衣手心的温度,安梦溪忽然又泪落脸庞,她一头扎进苏青衣的怀中,小声的抽泣着。
“苏苏,要是……有一天……你也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啊!”
安梦溪趴在苏青衣怀中,哽咽着问道。
苏青衣沉默了。
他的路,凶险无比,杀机不断。
谁也无法预料到哪一天他会消失在这个世间。
苏青衣只好揉了揉安梦溪的脑袋,回道。
“傻不傻?我们都会好好的,知道嘛。”
极尽宠溺。
枪王薛勇静静的立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后,安梦溪的情绪慢慢恢复过来。
她拂袖一挥,青铜巨棺前的尸骨迎风而散,化为灰烬,只空留一柄染血的软剑。
安梦溪捡起这柄软剑,将它放置在青铜巨棺之上,就地坐在了棺前。
“苏苏,枪王前辈,我给你们讲讲这个地下宫殿的故事吧?”
苏青衣点点头,伴着安梦溪坐下。
数千年前,大陆上有一小国,名为晋。
晋国不大,国人尊崇道家,求无为而治。
国主仁慈,百姓友爱,民风淳朴,怡然自得。
但世道不容许人间还有这样的净土,哪怕它远居大陆北端,尽是些贫瘠之地,甚至有半数领土位于如今的无尽雪原。
最后一任国主,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天生痴傻,小儿子自幼跟随世外高人学道。
大敌来袭,兵临城下之际,国主守城门,战死而尸体不倒。
国主的大儿子被敌人侮辱,人虽痴傻却骨气不你的,当场自裁。
晋国灭,国人沦为亡国奴。
噩耗传到了晋国国主的小儿子那里,他发了疯似的赶回故土,却见敌国将士凌辱晋国女子。
他救下了她,而她便是那画中人。
晋国虽灭,但满腔怒火的晋国人终于开始觉醒,他们再也不满口谈道,而是捡起了兵戈,同国主的小儿子开始南征百战,收复失地。
一战又一战,她始终陪着他。
每次战完,他都会在军帐中让她翩翩起舞。
就这样,他以国主遗子的身份,带领晋国人将敌人赶出自己的家园。
但世道容不下他,也容不下晋国。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哪怕他天纵之资,百余岁便已是九阶强者。
他埋尸异地,晋国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而从始至终,他都未上位称王。
他没有当帝王的心,却无奈于自己的身份。
她得知了他的死讯,不忍敌人践踏他的家,便耗尽心力将他的家,这处地下宫殿搬至无尽雪原的地底。
外面八座陪葬墓,墓主人不是晋国的某一个人,而是晋国的八个州,八个州的黎民百姓。
晋国早已被敌人烧杀抢掠得千疮百孔,哪有什么宝物?
空留的不过是这座宫殿罢了。
她在大殿中置放了一座青铜巨棺,棺里放置的是他的战甲。
她找不到他的尸首,只能为他设置这处衣冠冢。
大殿内数百墓碑,代表的是晋国群臣。
国主战死,百姓失去了家园,土地没了,群臣皆死,一切都没有了。
晋国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在宫殿里翩翩起舞,幻想着他战胜归来时醉意熏熏的将她抱在怀中。
可他回不来了,她也失去了全部。
最后,就如苏青衣所看到的那样,她拿起了他送的软剑,自裁于他的衣冠冢前。
一代佳人成枯骨,一处净土亡青史。
故事完了,大殿内针落可闻。
从始至终,故事里都不曾出现人名,这处地下宫殿里也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事物,就算是画,也模糊不清,不让后来人分辨清楚。
也许在青史中,晋国和晋国的人也不过是寥寥几笔罢了。
可悲可叹,空留余恨。
同为女人,安梦溪能强烈的感受到画中人的情绪,也痛心于她的命运。
她保全了晋国最后的尊严,保全了他的家,却始终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
“但其实,也还有人爱着她的。”
苏青衣像是看破了安梦溪所想。
“晋国最后,应该还剩下了一个实力高强的画师,这个画师爱慕着她,哪怕她说过不要留下任何表明身份事物的东西,这个画师仍然为她留下了那副画。画中人栩栩如生,翩翩起舞,其上符篆遍布,其用心非同一般。若非那幅画,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个故事。”
“最后的画师……”
“那个画师,倒也是个可怜人……”
故事的最后,画师守墓,孤独终老,却无人知。
不过是她守着他,他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