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帝批完折子,已是亥时初刻,出了养心殿的大门,伸了个懒腰,舒散舒散筋骨,冲着随侍左右的小德子吩咐道:“备轿吧,去齐妃那儿。”
雍正帝坐着御辇,感到疲惫异常,昏昏欲睡。路过毓庆宫时,见里面烛火摇曳,窗纸上映出一个悬腕疾书的少年模样。
雍正帝用手点点轿边,小德子会意,叫停了銮驾,顺着雍正帝的目光看去,小心翼翼地道:“应是四阿哥还没歇息。”雍正皱了皱眉:“去看看。”“嗻。”
雍正帝未让人通传,只带了小德子一人进了毓庆宫,烛光的掩映下,少年人干净的脸庞清晰可见,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一丝不苟,鼻梁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的唇紧紧地抿着,汗水顺着鬓角流淌而下。
雍正清了清嗓子,语气中透着威严:“把背挺直了!”弘历被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一抖,一滴墨汁顺着笔尖滑落,弘历赶忙伸出左手接住,生怕污染了纸张,使得一晚上的劳动成果付之东流。匆忙间的反映,使得袖袍带倒了笔挂,毛笔散落一地。弘历顾不得收拾,顺着声音望去,一看是雍正,忙跪下施礼:“儿臣叩见阿玛!”
雍正阴沉着脸,未叫起身,静默了片刻,弘历心里打着鼓一般“砰,砰”直跳。“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雍正厉声斥责。弘历心中委屈,面上不显:“儿臣知错,请阿玛宽宥!”“《礼记•玉藻》君子九容可记得?”“回阿玛,是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荣德,色容庄,坐如尸。儿臣以后定然多加注意。”雍正听着儿子清脆又带着些稚嫩的声音,好像一扫今日的疲惫,“好了,起吧。”“谢父皇!”
“把你写的字拿来给朕看看。”“嗻!”弘历双手将字递给雍正。
雍正仔细审查着弘历的课业,字一一看过,工整端庄,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只是笔画顿挫间尚显稚嫩。雍正抬起头看了小德子一眼,小德子知父子二人有话要讲,知趣地招呼众人退下,将殿门关上。
雍正这才将视线放在儿子身上,“委屈吗?”“啊?”弘历还没有从阿玛刚刚的斥责中缓过神来,傻愣愣地看着雍正。雍正见儿子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怒从心起:“朕与你讲话,你也敢溜号,是吧?”弘历一下惊醒,撩起袍角,跪下道:“儿臣知错。”说完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雍正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下不为例。朕问你,朕罚你禁足,罚你抄写,委屈否?”弘历心想:阿玛这是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了?还是只是来试探自己是否知错?弘历纠结了一会,挑了个官方的说词,道:“阿玛言重了,儿臣不委屈。阿玛也是为了教导儿臣学会道理,是为儿臣好。”雍正见儿子如此回答,挑了挑眉,道:“哦?学会道理?学会了什么道理,说来听听!”弘历一时语塞,说学会了“尊师重道”,这不是变向承认是自己做的了?不说吧,那自己刚刚又说“学会道理”,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雍正见儿子纠结的模样,汗珠早已爬满了额头,宽慰道:“你不必紧张,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朕只是‘父’,不是‘君’,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阿玛说的?”弘历听到阿玛软下来的话语,想到自己这几日的不白之冤,还有今日在阿玛面前的尴尬表现,眸中骤然红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想把眼中的酸涩压下去,开口时的鼻音却怎么也掩盖不掉:“儿臣……”“不许哭!”雍正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
弘历胸口剧烈起伏着,因情绪激动而沉重起来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雍正将儿子往身前拽了拽,盯着弘历的眼睛,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道:“阿玛知道事情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但是阿玛还是罚了你,因为你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弘历你可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不是雍王府,而是紫禁城,我也不再单单是你的阿玛,而首先是你的君,其次才是你的父。阿玛登上这皇位,十分不易,你的几个叔伯个个都虎视眈眈,在皇家,手足相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因这九五之尊太过诱人,一步错,就是万人之上和阶下之囚的分别。所以在这里你要事事留心,一旦行差踏错,即便是阿玛可能也不能保全你。至于你三哥,他虽然行事乖张,但是心地不坏。阿玛亲身经历了皇考晚年的父子相疑,兄弟阋墙,所以阿玛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你们兄弟身上,这是阿玛的底线,你明白阿玛的意思吗?”弘历看着父亲,心中的冰块被这温热的话语融化了,他认真地点点头:“阿玛放心,儿臣明白!”
雍正摸摸儿子刮得光亮的额头道:“这话阿玛只讲一次,你要好自为之,这次就当给你提个醒儿。好了,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今日的窗课就免了。小德子,将前几日西域进贡的葡萄拿到毓庆宫来,让人放到井里冰着。”
弘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阿玛说了这么多,与他推心置腹,亲自指点他,他要好好想想,今后要怎样处事,他不想让阿玛失望。接着他又想到了清婉,想到了清婉说的话,果然如清婉所说,阿玛还是信任他的。清婉,这个冰雪聪明,让他印象深刻的小姑娘,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弘历的脑海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她倩丽的身影,弘历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情窦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