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渐淡,深蓝的天空中出现一丝浅白,一只饥饿的秃鹰俯冲过来,一股腐尸味扑面而来,萧珵飞快地御剑避开了。
周肃不由蹙眉,抖落了粘在衣袖上的鸟毛,秃鹰好巧不巧地擦过他右手。
他看了萧珵一眼,萧珵笑得一脸坦荡:“周城主,这秃鹰好生凶恶,竟敢直袭而来,幸亏我反应迅速避开了。”
他冷哼一声,身上仍有腐尸味。这秃鹰也是饿急眼了,两个大活人都敢袭击,想来是海外修士进入黑城后,大漠里伤亡减少,秃鹰没了食物,转而攻击人畜。
萧珵越过城门,稳稳地朝城主府飞去,远远看见府门前一只沙猫戒备地拱起了身,咆哮着窜到了石柱后。
长剑停到了门口,两人跳了下来。萧珵收起了剑,眉眼含笑地朝门口的侍女走去,侍女们羞红了脸,纷纷走上前来询问。
伦察推着木椅车走了出来,看见两人不免叹气,萧珵仍是贵气翩翩,一旁的周肃却衣衫脏乱,身上散发着臭味,侍女们都有意地避着周肃。
周肃也不在意,对着他拱手说:“黑城主,别来无恙。”
伦察拱了拱手问:“周城主,萧城主,这一趟可顺利?”
周肃摇了摇头说:“天魔虽被逼到了大漠深处,修士们却也奈何不得它。崇丘仙尊未免太小看了它,虽是刚幻化成人,却也难以对付。仅出动一名长老,封印不了它。”
萧珵随意地坐在了凉毯上,捡起面前的烤馕就着羊奶大口吃着,不时示意侍女添些烤羊肉。
伦察见状笑了起来,这两人倒是有趣,周肃忧心忡忡,萧珵却是随意而安。任谁也想不到天主会派这两人前来勘察天魔动向,连他都以为天主会派慕容溟来协助周肃,毕竟蓝城与黑城接壤,慕容溟行事谨慎,与周肃行事更为契合。
他大声吩咐:“来人,带周城主去洗沐,本主今早要大开筵席,快些备菜!”
“是,城主。”
侍臣们很快退了下去,飞快地张罗着宴席,侍女们三三两两地捧着银盘进入膳厅。
萧珵放下了银筷问:“黑城主,近日天主可有秘令下来?天空城里有什么大事吗?”
他和周肃来了黑城半年,大多时间跟着崇丘修士追逐天魔,对外间大事一概不知。天主为免两人分心,下令非大事不必告知两人。
这半年时间实在枯燥无味,整日在大漠里寻找天魔踪迹,弄得尘沙满面,臭味熏天。周肃性子古板,两人话不投机,他只得想法消磨时间。
想到此他又从怀中摸出刻刀和枯木,随意雕刻起来。
伦察摇了摇头,好奇地说:“萧城主这是在学木雕?”
萧珵顿了顿,淡淡地说:“左右无事,消磨时间罢了。”
“哈哈哈,听闻萧城主出行身侧总有美人香车随侍,在我黑城必定乏趣之极。”
人人都说天主宠爱萧珵,放纵萧珵外出游荡,如今却把他派到这孤寂乏味的大漠深处来,分明是在警示他。
伦察捧起酒碗,与萧珵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萧珵无奈地捧起酒碗,天主心思难测,突然派他到黑城,还不及交待,周肃就押着他到了黑城。也不知紫城如今是何情形,晋官可有按他吩咐前去查探。
周肃洗沐好了,换了一身熏好的黑袍,将长剑束在腰间,跟随侍女走进了膳厅。
侍女们随侍在三人身后,不时替他们添满美酒。厅中舞姬肢软体盈,碧眼如丝,踩着鼓声跳动起来,热辣的舞姿似在相邀。
周肃随手指了一个褐发碧眼的舞姬,舞姬欣喜地走到他跟前,雪白的身子匍匐在地。
伦察随手一招,一个侍女走上前来。
周肃朝两人拱了拱手,起身离席。侍女引着他和舞姬往城主府内院走去。
萧珵淡淡地饮着酒,把玩着手中木雕。
伦察笑着问:“莫非舞姬姿色平庸,萧城主不喜欢?”
萧珵站起了身,看着厅中紧张又谄媚的舞姬,心中厌烦,面上越发温柔地说:“非也,只是周身疲乏,想静休一日。”
舞姬们露出了欢喜又感激的神色,热辣的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
伦察了然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走出了厅。
萧珵进了自己的房间,汤水已经备好了,他解了锦衣跨进木桶,慢慢梳洗着。
隐约可以听见男女欢愉的喘息声,他沉入了水中。天空城民风开放,他看惯了声色犬马,愈发觉得孤寂。
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纤瘦的身影,他从水中探出头。他并非天空城人士,自小流落南境,辗转遇见了年少的长公主,从此再也无人能入眼中。
缘分如水,长公主心悦他人,他不能强求。男子的尊严让他将心意深埋起来,他回了大漠,醉心于音律美酒,试图遗忘过往,却在孤寂的黑城沙漠里,摸索起木雕来。他终究不想忘记她。
他起了身,擦拭着长发,披着长袍坐到了窗前,细细地雕刻起枯木。
窗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有人低声交谈着。萧珵睁开了眼,月光覆了他一身,明月悬在窗外。
他竟睡着了。
他起身朝窗外看去,一个魁梧的男子正低声说:“城主,方才沙猫带回了消息,神女命人从赤城接回了一批难民,似是午云国来的。”
伦察轻轻转着木椅,思索着问:“天主知道此事吗?赤城里可有来信告知周城主?”
“这……属下不知。”魁梧男子低下了头。
萧珵直起了身,紧紧盯着两人。
伦察想了想说:“静观其变,不必告知周城主。盯紧神女,若是三日后无人禀告天主,你再上报天主。”
魁梧男子退了下去,伦察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才推着木椅车往花坛走去。
萧珵沉着脸,伦察竟然在赤城布有眼线,神女暗中接收午云难民?
午云内乱去岁已平,哪来的难民?电光火石之间,他反应过来,华绍这出尔反尔的贼人,南攻午云了!
“嘭!”房门被拍飞,萧珵拔出长剑便飞了出去,留下下方瞬间出现的黑城战士面面相觑。
萧珵又惊又怒,华绍南攻午云,长公主怎么办?长公主如今在何处?午云眼下情形如何?南攻这等大事天主为何没有告知各城城主?
他心急如焚,御剑从黑城直奔天空城中部的天宫,他要立即求见天主。
天宫内殿里,烛火昏黄,天主萨拉看着跪在榻下的人,笑得儒雅。
“神女今日无召前来,可是有要事禀报?”
萨拉坐直了身,凉榻上身形修长的男子也坐了起来,替他捏着肩。
神女妩媚地笑着说:“天主大人,臣有罪,臣十日前矫用圣令,从赤城边境带回了一批奴隶。”
萨拉轻笑着,看着榻下的神女说:“既有罪,去找大祭司领罚吧。今日已晚,你不便留在殿中。”
神女跪拜着说:“多谢天主大人,只是臣方才占卜,萧城主过来了。”
萨拉饶有兴致地说:“哦?萧珵回来了?”
他一把推开身后男子,拿起外袍套上,下了凉榻,走到神女身前说:“你下去吧,我等萧珵过来。”
神女抬起了头,笑意盈盈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萨拉理好了衣袍,挥手让殿中男子退了下去。殿中一片寂静,烛火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萧珵终于飞到了天宫前,收起长剑便朝宫内走去。
守卫的侍臣连忙走上前阻挡说:“萧城主,天主已经歇下了,依宫规无召不得擅入宫内。”
“我有要事求见天主,烦请通报一声。”
侍臣见他无视宫规,猛地抽出了长刀。
“唰!”一排排侍臣神情森然,长刀紧紧对准了他。
萧珵只得停下脚步,高喊:“紫城城主萧珵有要事求见天主大人,求天主大人应允入内!”
“不可喧哗,萧珵!”一身白袍的哈桑走了出来,止退了出刀的侍臣。
哈桑看着一脸疲惫的萧珵说:“萧城主,天主大人请你入内商谈。”
萧珵低声道谢,跟着他朝内殿走去。
十五的月色分外明亮,将两人的身影投入了殿内。
殿内只燃着烛,萨拉高坐在正堂上,微笑着问:“萧珵,你怎么突然跑回了天宫?”
哈桑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殿中只剩萨拉和萧珵两人。
萧珵半跪在他脚边,拉过他的手亲了亲,行礼说:“天主大人,原谅我无召入宫,实在是有要事想求天主大人。”
萨拉收回了手,转动着手上的戒指问:“何事如此紧急?值得你不眠不休从黑城赶过来?”
萧珵垂下了眼,身上被汗水濡湿,额上也冒着细汗。他将十日的路程压做九日,就是为了早些赶到,向天主求援。
“天主大人,臣得知大雍南攻午云,特地赶来见您,求您出兵援助午云。”
萨拉笑了,磁性的声音落在大殿中:“就为此事?”
萧珵抬头说:“天主大人,大雍皇帝野心勃勃,意欲一统天下。等攻下午云,下一个就是天空城,我天空城与两国接壤,形成了三国鼎立之势。一旦午云灭国,大雍疆土扩大,国力强盛之下必将把矛头将对准天空城,届时……”
萨拉微笑不语,示意他继续说。
萧珵沉声说:“天空城与午云,唇亡齿寒,不能让大雍独大。臣请求天主大人下令援助午云,臣愿做天主大人的马前卒。”
萨拉突然开口说:“萧珵,今夜已晚,你就歇在宫中吧。我赏你几名胡姬慰劳一番,此事不必再提。”
萧珵紧紧地盯着他说:“天主大人,不愿出兵?”
萨拉盘腿坐着,左手撑脸,脸上一片平静:“萧卿所说的我早已知晓,只是弱肉强食,分久必合乃是天道。午云将相失和,宗室相争,自内而乱,非外力所能救。况,神女已卜出午云帝星陨落,天将乱午云,萧卿毋逆天道。”
萧珵挣扎着说:“大雍攻下午云,天空城亦危矣,天主大人这是置天空城于不顾!”
萨拉笑了起来,深深地看着他说:“萧卿以为,大雍奈何得了我天空城?”
三国之中,午云富庶,大雍历史悠久,天空城疆域辽阔。天空城地处旱漠,边境从未开放,是以两国不知天空城内情形,而天空城却对两国情形多有钻研。两军交战,重在知己知彼,大雍铁骑不是天空城战士的对手。
萧珵身形有些颓败,久久地跪在地上。
萨拉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萧珵,眼下魔道封印虚弱,天魔四处乱窜,你术法高深,回黑城协助周肃吧。”
“啪!”萧珵猛地反手扣住了他的颈脉,将他压在地上。
“噼里啪啦!”烛火猛地旺了起来,火苗蹿起,萧珵的影子投映在光滑的玉石地面上。
他神色微冷,低声说:“天主大人,下令出兵吧。”
萨拉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却是缓缓笑了,眼神有些怜悯,声音低沉地说:“萧卿,区区午云耳,竟至于令你背叛我。”
萧珵眉眼冷峻,若是午云灭国,那人会何等伤心欲绝,他不能袖手旁观。
一支黑剑冷不丁地横在了他颈上,鲜血瞬间喷了出来,沾染了白衣。
萧珵来不及惊诧,就摇晃着倒了下去。
萨拉坐起了身,伸手摸了摸他颈上的口子。
他身体微微抽搐,眼珠艰难地转动着,只能看见萨拉身后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