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已散,朝臣们急匆匆地出宫了。南攻午云的消息像惊雷一般,猛地往外散去,很快就传遍了雍京城,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起南攻一事。
华心兮面前的茶水流了一地,她怔怔地看着玉钗,自言自语般地问:“你说南攻?”
玉钗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迟疑着说:“许是……奴婢听错了。”
华心兮惨淡地笑了笑,轻声说:“不,是真的,父皇已经命人南攻了。”
她咬紧嘴唇,她很清楚父皇是什么样的人,父皇一心想一统天下,怎么可能错过午云虚弱的时机?只是,既如此又何必将倾云迎进大雍来?
倾云恨死父皇,恨死大雍了吧。华心兮慢慢将茶杯扶正,她被拘着的这几月,父皇已经出兵了,利用她与北境王的婚事吸引着大家的注意力,实际已经打到了午云边城。
她苦笑一声,为了权势父皇连她都可以扔出去,何况是阿流。只是,她要如何面对阿流,虽然相交不过大半年,她是真正把阿流当做朋友,她觉得无比羞愧。
玉钗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正安静间外头突然传来嬷嬷的惊呼:“九皇子您这是……?请您停步,没有皇上旨意任何人不得进来……您何必为难老奴……哎唷!”
华心兮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推开门就看见一身酒气的华漫兮,忍不住惊呼:“九弟?你这是做什么,玉钗快来扶他!”
玉钗连忙跑过去,却被他一把推开说:“走开,都走开,本皇子与自己的姐姐说话你们竟敢来拦我?都是些狗奴才!”
他一脚踹到了跟来的嬷嬷身上,狠狠地盯着她说:“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声张,若是走漏了我的行踪,便到阎罗殿去述你家人的冤屈去,滚!”
华漫兮脸上浮现出暴怒又阴狠的神情,将殿中的人吓了一跳,几个老嬷嬷哆哆嗦嗦地退了下去。
华心兮冷冷地吩咐玉钗说:“去院门口守着,今日之事若有人走漏风声,一并给我杖毙!”
殿里的小宫女们瑟瑟发抖,得了手势赶紧退出了殿外。
殿中只剩下华漫兮和华心兮两人,华心兮这才去看他,只见他又哭又笑,满身酒气地说:“皇姐,我该怎么办?父皇……父皇下令今日就攻曲水城!”
华心兮深深地叹了口气,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有些责备地说:“白日纵酒成何体统,你也是要当储君的人,行事怎可如此荒唐!父皇知道少不得重罚!”
华漫兮醉得昏昏沉沉,伏在案上兀自胡言,发髻散乱,胸前衣襟已经被酒湿透了。
华心兮只得拿了件袍子给他盖上,此时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受了风寒如何是好?
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叫嚷,心里不免酸楚,漫兮与她一样,真心待阿流好,如今却是没有脸面再见阿流,国恨家仇要如何了?
她忍不住伤心,靠在华漫兮身上哭了起来,他们与阿流日后要如何相处?是大雍对不起阿流,可她与漫兮一样无可奈何,他们自身亦是身不由己。
她哭得肝肠寸断,身旁的华漫兮却慢慢托起了头,用力凝聚着目光看着她说:“皇姐,我一定要……当上太子,一定要!”
华心兮擦着脸,握住他的肩膀说:“九弟,你只能是太子,只能是大雍新帝,必须是你,否则……我与阿流……”
无数人用血泪和隐忍铺成了那条路,她的付出,母妃的付出,甚至阿流的付出,都是为了成就一条路,一条天下太平的路。她已经知道阿流选择了漫兮,只是还不及漫兮成长,登上那个位置,阿流的国家就将被灭了。
她本以为等漫兮登上那个位置,午云就太平了,漫兮定会护着阿流的国家,只是……等不到了,也赶不上了,阿流此刻被囚禁在了九王府,闻此消息会是何心情?阿流应该很后悔来大雍,大骂父皇无耻吧。
华心兮静静地平复着心绪,如今只能尽快让漫兮登上那个位置了。她摇了摇华漫兮,见他迷蒙地睁开眼,低声问:“九弟,振作起来,你派了人去九王府打探不曾?”
华漫兮被点醒,摇摇头说:“听吉庆说父皇把九王府看管起来了,午云众人不能出府一步。”
“杨一世是你的人,你可交代了不曾?”
华漫兮一愣,沮丧地低下了头,是啊,杨一世是他的人,虽然攻入曲水,只要他交代一声,必不会为难午云军民。
华心兮拍了他一把说:“蠢物,还不快去传信,让杨一世看着点,阿流也安心些。”
华漫兮一拍桌子站起了身,冲着她笑了笑,快步朝殿外跑去。
华心兮忍不住叮嘱说:“九弟,小心行踪。”
华漫兮飞快地点点头。
见他已出了殿,华心兮这才放下心来,她的九弟终于开始成长起来了,方才的神情让她也为之震慑,他竟有如此迫人的气势,她的九弟终究会成为大雍皇帝!
她狠狠地走入了内室,织着嬷嬷们布置的绣品。
云流静静地坐在冷香殿,殿外一株宫杏开得正盛,春阳融融,一旁的花奴卖力地修剪着老树枝丫。
她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神色比春杏更缥缈。华绍今日早朝终于将南攻一事公之于众,今日杨一世就正式攻打曲水城了。曲水城乃是南下门户,若曲水被破,杨家军就能越过曲水,直奔阳水一带。
杨一世倒是将午云山河志研究得透彻,眼下就看赵太后要如何应对了。
她起身朝前院走去,褚绥这两日在研究阵法,若是午云众人都要离开,必然需要使用空间阵法,而这恰恰是褚绥的弱点。他的阵法只能创造出极窄的通道,长度也有限,仅够他们走到王府外。
云流踏进了褚绥的院子,院子里有陌生奴婢走动,见了她连忙行礼,她摆摆手走上了石阶。
褚绥坐在案前埋首疾书,连她进了房也未发觉。
云流悄悄走近,看到了他画的阵型图,竟是在研究传送阵,而不是空间阵。只是,据她所知,现存的阵法极少有传送阵,更多是用符纸作传送。
褚绥猛地抬头,看到了立在身侧的云流,就要起身,被她一把压下。
“褚绥,你有心了。”云流望了一眼院外的人影,摇摇头朝房门走去。
褚绥低头恭送,等云流走后又拿起了画笔,无人可见一张字条被他收入了袖中。
云流出了院子,沿着阁楼往后院走去。阁楼被扫得干干净净,栏外新枝蓬勃,春风拂过,她蓦然停住了步子,定定地看着楼下的人。
白灵一身浅绿春衫,立在春藤边望着她,见她看来忙低头行礼。
云流久久地看着她,脸上有情绪流转,最终归于平静。她笑着说:“春林初盛,你这身衣裳倒是衬这春光。”
白灵笑着说:“谢殿下夸赞,姑姑给殿下也做了几身,殿下还未曾试过,奴婢陪殿下回去试试。”
白灵往阁楼的出口走去,侯在木梯下等着她。
云流稳着心绪,快步朝木梯走去。她有许多话想问白灵,想问她几时醒来的,身体可恢复了?是如何受的重伤?藏身歌楼如何被褚绥找到的?谢酉究竟怎么回事?
然而站在白灵面前,她只重重地拉着她的手,默然无语。
白灵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陪着云流往凝香殿走去。
春日迟迟,京畿道上行人尚稀。
凤凉看着山道上飘飞的杏花勾了勾唇,这钟国寺倒也随意,由着野杏爬满山,想来住持也是个随性的人。
他正好喜欢随性的人,越是随性越能修得高深功力,就越有练招魂术的价值。
凤凉踏进了四十二峰,沿着石阶往峰顶走去。四十二峰雄奇巍峨,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弥勒佛,石壁上到处刻着佛像,随处可见庙宇。不少僧人虔诚地跪拜在佛像前,对他的行踪恍若未见。
凤凉低低地笑了起来,走上了栈道。栈道外侧繁枝新绿,山涧从高处滚落,蜿蜒进谷底。
隔着栈道,他望向对面的人。
无我双手扶在木栏上,微笑着冲他点头。
他挑了挑眉,原以为代理住持是个老头,没想到却是个和气的中年僧人。他又看了无我一眼,平平无奇。
凤凉登时没了兴致,转过头往前走去。
无我笑意更深了,骊昭凤凉,的确长了好皮囊,耐心也的确极差。
无我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凤凉,淡淡地说:“凤公子,自海选一别,别来无恙?”
凤凉停下了步子,冷冷地看着他。
“凤公子当日亲临海选,不知是空水仙尊授意,还是为热闹所染,误入我钟国寺?”
无我笑得一派和气,褐色僧衣被风吹起。
凤凉看了他良久,蓦地笑了起来:“你何不去问空水。”
无我也笑了,看着他美若无邪的脸说:“截杀天空城探子,凤公子是想掩盖什么消息吗?”
凤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神色变得有些幽冷。
“今日宫中来报,皇上下令南攻午云国,午云国灭已成定局。倾云长公主是最后的云氏血脉。”
无我紧紧盯着凤凉的神色,倾云与萧珵在幽洲森林相识,凤凉截断消息,是与萧珵有旧,还是与倾云相识?据他所知凤凉与倾云并无接触的机会,眼下他需要确认一下。
他不信凤凉听不懂,以大雍皇帝的风格,倾云日后为妃为后,都不会有云氏血脉的子嗣。
凤凉突然笑起来,看了一眼无我说:“钟国寺住持,竟是个爱说闲事的人,凉先行一步,还请借过。”
他从无我身旁走过,往前方栈道走去。
无我看着他的背影,理清了思绪。凤凉与萧珵有隙,海选那日解决掉偶遇的探子,是在隐藏自身行踪。而随手恐吓两国皇族,这就有些乱来了,倒也是他的风格。
无我摇了摇头,听闻凤凉行事乖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方才他的神色分明是动了杀心。在钟国寺这般猖狂,倒也少见。
无我看着栏外春光,天空城在那之后还派出了几拨探子,他只得被迫给凤凉收拾烂摊子。
凤凉走上了峰顶,放眼望去群山连绵,青烟缭绕,春阳照耀在山巅,景色可比海外。难怪许多高僧选择后山修行,此处灵气充沛,静而穆然,实在是修行宝地。
他随意坐在地上,朝皇城方向望去,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青烟。华绍这是原形毕露了,倾云惊得六神无主了吧。
凤凉躺下了身,长发铺了一地,紫玉般的眼睛盯着苍穹,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