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吉庆叫醒了华漫兮。华漫兮睡眼朦胧地下了榻,由着吉庆给他穿衣梳洗。
吉庆心头诧异,今日殿下这般安静,早起竟然不发怒不吵闹,亏得他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他悄悄取下了耳朵里的棉塞,给华漫兮戴上了玉冠。
华漫兮对着铜镜看了几眼,提起昨夜吉庆备好的楠木箱子就往殿外跑。
“殿下,您还没用早膳呢!”吉庆连忙追出去。
“不用了,你吃了吧,我去长公主府上吃!”华漫兮跑出了殿。
吉庆看着他精神奕奕的样子嘀咕说:“这不是起得来嘛?那我以前挨的板子岂不是白挨了?”
九皇子仗着年龄小,经常无故缺席早朝,每每被皇上责罚,他作为九皇子的近侍也挨了不少板子。他气鼓鼓地戳着热腾腾的早膳。
云流这几日睡眠极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苏玉在殿中加重了安魂香,依旧没什么效果。
她披着狐裘坐在窗前,窗外隐约可见几丝新绿。院子里梅花稀落,梅树上冒出了一片片细弱的新叶,一簇杏梅颤巍巍地托举着花苞。东风虽寒,也抑不住春草再绿,都宫里想是草木更深了。
云流起身朝殿外走去,风里吹来春雨的味道,她闭着眼吸了一口。
“殿下,您起来了。”白鹤提着食盒站在她身前。
云流点点头,接过食盒朝前院走去,白鹤连忙跟上。
前院里有些吵闹,云流跨进花厅,与华漫兮碰个正着。她惊讶地打量着他说:“九皇子?今日这么早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华漫兮举起箱子说:“怕长公主在府上呆乏了,我带了些好玩的物事来,你打开看看。”
他把箱子递给云流,期待地看着她。
云流放下食盒,打开了箱子,各色珠子装了一匣子,还有不少珠钗。她摸出一颗珠子说:“这样的珠子,是北境的吧,你又把四公主的东西拿来了。”
华漫兮扮着鬼脸说:“不愧是长公主,这些东西确实是我四姐的,我借花献佛来了。”
云流放下珠子说:“九皇子,这珠子你拿回去吧,四公主的聘礼不可随意挪用。”
华漫兮打开了食盒,随意地说:“长公主以为是我拿的?这是我四皇姐的小小心意,我不过是替她走一趟。近日贼人凶悍,四皇姐担心王府里守卫薄弱,不能护你周全,想邀你到宫中小住,等刺客抓到了再送你回府。”
云流愣了愣,华心兮邀她进宫去?眼下太子之争日盛,如此明显地邀请她,不是平白惹争议吗?其余几宫为了避嫌,昨日只送了些吃食过来,说是替她压压惊。
她直视着华漫兮,华漫兮眼神闪躲,替她夹了一块奶糕说:“长公主这么看我是何意?这奶糕鲜香嫩滑,趁热吃吧。”
云流没有动筷,她看了随侍身旁的白鹤一眼。白鹤心领神会,屏退了花厅里扫洒的侍人,只留下云流和华漫兮。
云流轻声问:“上元节那晚,你为何要劝我离开?”
华漫兮的脸色变了变,飞快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小声说:“长公主慎言,那件事……怎能在花厅里说?当心隔墙有耳。”
云流心头一震,他竟然提醒她隔墙有耳?这还是华漫兮吗?京中纨绔何时变得心思这般细腻了。
她垂眸说:“九皇子放心,这花厅有白鹤守着,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华漫兮放下了著,看着云流有些犹豫,低声说:“长公主,午云内战……云止帝没了。”
他不敢看她,生怕看到她责怪、怨恨的眼神。云止帝没了,长公主的和亲又有何意义。他知道父皇打的什么算盘,但他无法保持沉默,无法欺骗她,无法像他的皇兄们一样冷漠无情。
云流深深地看着他,她知道他的无奈和挣扎,既不愿伤害她,又不愿愧对大雍。
风吹过花厅,一室寂静。过了许久,云流低声问:“华漫兮,你想要那个位子吗?”
华漫兮咽了咽口水,握紧拳头坚定地说:“我想,我必须要,等我登上皇位,立马送你回午云。我还要把四姐接回来!”
他不想她被困在大雍,这般无耻之事他做不出!要了人家的女郎,转头却要攻打它,真真狠毒!他神色颓败,身上流淌着大雍皇族的血,令他万分羞愧。
云流静静地坐在桌前,华漫兮的神色映在她眼里。华心兮这个节骨眼把他遣出来,是要她助他一臂之力。
也罢,九皇子虽年幼心软,终究还有良知,他未必能创造开元盛世,却会是一代明君。
她低声地说:“君之所愿,亦我所盼。”
这是应了他?华漫兮不敢置信地抬头,在世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不起眼、整日胡闹的纨绔皇子,根本无法跟几位皇兄争夺。长公主却说要助他上位,不怕他失败吗?他若是败了,身份尴尬的她如何自处?
他神色越发坚毅,这一次他只能胜,不能败!他一把抓住云流的手说:“长公主,给我一些时日,我要让你成为大雍最尊贵、最自由的女子!”
云流点了点头,抽出了手。
两人吃了早膳,华漫兮急忙回宫去了。
云流斜靠在长廊下,褚绥翻看着华漫兮留下的账目,越看脸色越是惊讶。她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褚管事?”
褚绥合上账目说:“殿下,情形比属下预想的好,北境使臣这几次送来的聘礼,安妃全数给了九皇子。而且,冉家似乎与裴家接触了,两家的铺子多有生意往来。”
云流微微一笑,难怪能让华心兮心甘情愿去和亲,原来是在为华漫兮铺路。冉家是皇商,富可敌国,加上门生众多的裴家,华漫兮的胜算不小。如今她入了这局,华漫兮的赢面更大了。
她站起身说:“吩咐下去,日后见了九皇子,以贵礼待之。”
褚绥抱着账本恭敬地退下了。
越往北方,官道两侧的景色越是苍凉,光秃的树干上偶有鸟雀飞过。
泽兰跳下了马,一屁股坐在官道旁的枯叶上,摸出水囊“咕噜噜”地猛喝,喝完满意地叹了一声。
丹祖替他换了个水囊,泽兰接过说了声“多谢”,丹祖连忙回礼。
一只麻雀从远处飞过来,落到泽兰手上。他摸了摸它的头,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唤着,随后又飞走了。
泽兰压低声音说:“我们上了官道后,大雍六皇子在回宫路上被伏击身亡。”
使臣们面面相觑,随即满脸怒容,长嘉帝这是什么意思?六皇子遇刺不通知他们,却派人一路跟踪他们,出了裕城才停。长嘉帝未免太过疑心,他们怎么可能谋划得了六皇子!
泽兰笑着说:“罢了,长嘉帝没有告知,我们就当不知道,径直回北境去。”
“是!”
一行人稍作歇息便继续赶路了,前方就是大泉山了,翻过大泉山就能到达北境边境。
二月十二,冲兔煞东,宜入殓、除服、成服、移柩、安葬,大雍六皇子入殓安葬。用金银纸锭,牲畜为祭,二品以上宗室贵族,国公侯伯以下四品以上官员齐集祭所,读祭文、奠酒、行礼。
金棺很快被埋上,碑文已立,陵园被封了起来。高贵妃满脸悲戚,陵丘下埋着她的皇儿,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块新建的陵园。
原本礼部想把华清风葬在皇子陵中,在十公主的陵墓旁,被她拒绝了,高家施压皇上才同意新辟陵园,她的皇儿才有了自己独立的陵园。
高贵妃心里涌出恨意,皇上当真冷酷无情,连新建陵园都不肯,她这么痛苦,皇上只是口头安抚了几句,转身就去了西月宫。
罢了,天下男人大多薄幸,十公主薨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了,那时嘲笑皇后,想不到今日她也尝到了这种滋味。
如今只剩凌风,她必须振作起来,只要凌风成了太子,登上皇位,宫中谁敢与她作对!
随着故六皇子下葬,京中气氛缓和了起来,虽然还有将士巡查街坊,商贩们已经重新活动起来。京中百姓憋了十几日,纷纷穿着新衣上街了,街市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冉阆今日穿了一身织金绣服,神采飞扬地提着食盒穿过长街,往飘香楼走去。他身后跟着大呼小叫的岑奕,岑奕是个活泼性子,被关了这些天早已闲疯了,听说冉阆几人在飘香楼设宴,连忙跟了来。
岑奕脸色通红,兴奋地说:“冉东林,你跑什么,陈五娘跟你已经是定了亲的,难不成这眨眼功夫她还能跑了?”
冉阆“啐”了他一口说:“去去去,你懂什么,我这是怕她等久了,腹中饥饿。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跑了?”
岑奕偷笑起来,他那模样不就是怕陈五娘跑了吗,这才两炷香时间,冉阆就急急忙忙地往飘香楼跑,或者是怕人拐了陈五娘?
两人爬上三楼,推开房门,裴祯正捧着热茶,见两人满头大汗,不由笑着说:“今日雨水,可是淋着你们了?”
房里哄堂大笑,今日是雨水节气,冉阆特地设宴以敬上天恩赐,万物复苏,结果他们到了雅间一看,顿时明了,原来是为了见陈五娘。英雄难过美人关,几人忍不住打趣冉阆。
冉阆脸色微红,朝陈五娘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方才笑着说:“可不是,春雨绵绵,淋了满身。”
他提着食盒走到陈五娘跟前,把吃食摆了出来,陈五娘随意拈起一块糕点吃。
他看着她安静的模样满心欢喜,她喜欢各式吃食,食量惊人。恰好他冉阆家底丰厚,日日山珍海味,玉盘珍馐也不过九牛一毛,他与五娘不正是天作之合?
冉阆傻笑起来,陈五娘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正色。
裴祯放下茶盏,问杨一世:“含世,搜查情形如何?”
杨一世摇头说:“贼人似乎遁地了,京中毫无踪迹,夏决在城外也一无所获。”
裴祯眼光闪了闪,自然是查不到了,能如此周密地刺杀六皇子,除了五皇子和八皇子,谁还能做到?夏决是贼喊捉贼。
他和杨一世对视一眼,他们一文一武,身后是裴国公府和杨将军府,加上岭东冉家,即便九皇子再不成器也有几分胜算。
太子之争浮上水面,朝中大臣分为了几拨,大家各为其主,就看谁能赌赢。眼下高家吃了个暗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几日朝堂上高家已经开始出手。
杨一世朝楼外看去,京中城阙连天,楼外楼望山外山,绵延不绝,已是春回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