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司独立于皇城后山,圣宫坐落在最高的山巅,放眼望去尽是鳞次栉比的朱楼青瓦。
圆月高悬于青空,檐角下坠着的丝带随风飘舞,姬青离静静地坐在房上,山下空落的屋宇映入他眼中。
白日里鲜艳的雍京城夜里却是这般寥落,星点烛火撑起摇摇欲坠的高楼。他叹了口气,荒芜之感从心里蔓延上来,今日是他的生辰,师兄们近日忙于朝中琐事无暇顾及他,今日,连长寿面也无。
姬青离望着静谧的圆月,他近来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在梦境中有一个女子反复出现,分明在他身边他却看不清女子面容,梦中他能叫出她的名字。
醒来后他已记不清内容,但梦中撕心裂肺的痛楚依旧清晰地流淌在他身上。姬青离慢慢躺平,银色长发泄在青瓦上,寒风从山下吹来,青瓦寒凉,将他身上热气吸收殆尽。
圣宫中烛火明亮,温若虚一身藏青裘袍,捧了热茶细品,他面前摆着一张古卷,细腻的绢上写满了刚劲有力的《心经》,落笔处印着淡红的古体“沈”字。
温若虚往窗边看了一眼,姬无由邀他到圣宫,就给他看这幅画?前朝沈国公府祸国案主使小公爷,据闻写得一手好字,喜欢仿古人以绫绢作画题字,这画无疑是他的遗作。
姬无由将这画予他鉴赏,是在警告他安分守己。温若虚露出了笑意,温家从前就是京中顶级世家,盛时可是压了沈家一头的,沈家没落千年是沈家人咎由自取,温家不同,即便牺牲族人也要保证血脉延续。
温若虚眼中闪过杀意,他早已发觉府中异常,隐忍不发只是在等待机会,将那妖物击杀的机会。
他抬眼打量着圣宫,头顶上是一面巨大的八卦图,沉香木立柱牢牢钉入八个角落,檀香里掺了别的东西,轻烟飘散在房中。
这房间倒是有趣,颇有修道之士的风格,还有几分封印的味道。温若虚眼中精光一闪,细看钦天司的屋舍,竟然都有驱魔伏妖的意味,姬无由果真神秘。
温若虚留在钦天司已有十日,这十日都在饮茶对弈中度过,他深知这是华绍的意思,就安然地在钦天司呆了下来。
圣宫的一处房间中,燃着明明暗暗的香,敞开的窗户旁靠着一个人。他凝视着下方屋顶上的人,几次想要伸手又将手缩了回来,一枚圆润的雪豆夹在他指尖。
姬无由退回矮几旁,伸出筷子将长寿面上的煎蛋夹进了嘴里,接着把寿面吃了个精光。
房中没有点烛,月光打在地面上,一室寂静,姬无由抹着嘴算起了日子,这一世他们还未相见,最好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了,让孽缘断在这一世吧。
姬无由轻叹,起身收拾了桌面,他端起瓷碗出了房门。
木窗“嘎吱”一声被风吹得关了起来,窗下立着一个破碎的人影,他在房中走了一圈,提起墙上挂的木剑就往门口走,恰好撞上回来的姬无由。
姬无由见他愣了愣问:“一身寒气,可要喝点热汤暖身?”
姬无由微微转头,随手一挥将烛火点燃,眼前的少年抿唇不语。
姬无由看着他银色长发上的水珠说:“天气寒凉,运功于丹田,令其化为热气游走周身,寒凉不可侵也。”
姬青离紧绷着脸走到门口,将要跨出门他才说:“师父,你吃了我的长寿面,应还有个煎蛋。明日,双份予我。”
姬无由弯了弯唇,熄了烛火躺到榻上,方才他去青离房中换了一支长香,今夜青离应会睡得更好。他侧身望着香炉,钦天司遍布佛法,那女子今世应不会再与青离相遇了。
又是一夜风雨,凝香殿外花木尽凋,只剩下几株常青树挺立,傲视霜冻。
苏玉裹紧了薄棉袄,替云流穿上新做的狐裘,手指灵巧地给她挽了个髻,用银簪别在脑后。
苏玉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夸赞说:“殿下容色越发惊绝了,奴婢这手摸着您的头发都不忍拿开了!”
云流被她逗乐了,吃吃地笑着说:“姑姑,早上可是偷喝了蜜糖水?”
一旁的白鹭捂着嘴偷笑,苏玉羞恼地瞪了她一眼,飞快地布着食盒里的早点。
近日天寒,午云众人第一次遇见这等寒冷的天气,被寒风一吹不少人病倒,苏玉赶忙吩咐膳房给每人一日三餐加一份暖身汤,侍从们的情况才有了改变。
云流看着白鹭递上来的参汤微微蹙眉,连着喝了十几日参汤,她闻着那味心里直泛酸。苏玉热衷于把各种名贵药材放入汤水中熬,效果是挺好,就是味道怪异得慌。
云流认命地拿起了银勺,正要喝时白鹤急急地推门走了进来,她神色焦急地奔到云流身边说:“不好了殿下,褚管事命人回来传话,说是白灵她……她在城外被伏击,潜入京城后下落不明!”
云流心惊肉跳地问:“褚管事呢?派人去接应了吗?”
“派了十人在城中寻找,只是……”白鹤神情艰难,紧握着拳头不敢看云流。
云流心里一个咯噔,她沉声问:“白鹤,白灵可找到谢总领了?”
她不信以白灵的本事,半个月时间还找不到谢酉踪迹。
白鹤咬着唇说:“白灵她……她找到了,只是谢总领重伤昏迷,两人入城时被发觉,只有白灵逃脱……”
褚绥的人在白灵与守卫交手后才看到两人,只是谢酉被巡逻的人直接抓住了,他们的人原本打算接应白灵,奈何她警觉性高,无人能追踪到她。
云流绷着脸起身问:“褚绥在何处?”她拿过屏风上的披风往身上套,就要出门。
苏玉急忙说:“殿下,早间寒凉,不如您先用早点,奴婢唤褚管事过来。”
云流摆手说:“不必,我去寻他,你们也不必跟过来。”她披上银色披风快步出了门,顺手拿过檐下的纸伞往前院走去。
路上遇到外院的小丫鬟们,她们惊讶而诚惶诚恐地向她行礼问好,她微微点头,很快就进了褚绥的院子。
褚绥不在,他房中干净整洁,桌案上压着一叠纸。云流想了想走上前拿开了白玉镇纸,她翻开最上方的一页纸,惊讶地发现上面空空如也,不由地往下拨,却是一叠白纸。
是了,这是褚绥房中,他精通阵法,在她触摸镇纸时只怕就触动了阵法,她什么也看不见。云流心下了然,难怪褚绥院中不设奴仆,外人即便闯入也一无所获。
她随意坐在案前,拿起狼毫把玩起来,若她猜得不错褚绥很快就会来。
果然,就在她翻动案上的书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一身湿气的褚绥有些错愕地看着她说:“不知公主殿下到来,有失远迎。”
他拱手说道,大步走到了她下首。
云流看着高大的他,他脸色疲乏还有些惶惑,想来奔走了一夜。她轻声问:“褚管事,白灵可有消息了?”
褚绥苦恼地摇头说:“殿下,白灵行踪诡秘,戒心极高,目前钦天司的人在追踪她,一时我也不能联络上她。”
昨夜大雨袭城,夜色凄茫中白灵伪装成商妇,用马车拉着谢酉回城,一路上过了守军的盘查,入了城门却被巡查的钦天司司正发现。司正发觉马车上隐约有妖物气息,将马车拦下要求检查,两人争执引起了守军注意,守军围了过来。
白灵眼见暴露,只得突袭司正与守军,不想那个司正是个厉害人物,木剑一挑将白灵击飞,他横劈一剑将车顶掀掉,露出了车厢中重伤昏迷的谢酉。
两人的动静引起了褚绥的人的注意,接应的暗卫还未近身,只见白灵突然使出符纸,消失在了城门。
司正黑着脸说:“想不到雍京城又有海外之人混入,倒是越发热闹了。你,过来。”
他随手指着一名守军说:“去禀报你们将军,追捕海外女子。”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银色小罗盘,调拨后扔给守军,让他们按指针的方向追捕,随即提着木剑跳上马车,赶着马车往钦天司驶去。
云流心情沉重,谢酉在城外受伤,妙手村医术高明,加上向前也在,白灵却冒着风险将他带回城,可见谢酉的伤妙手村无法医治。
司正说谢酉身上有妖物气息,应是被妖物所伤,能救他的只有一处地方—钟国寺。
云流心中叹息,若非如此白灵也不会冒此风险。她沉思了一会问:“褚绥,你可打听出昨夜的司正是谁了?”
褚绥无奈地点头说:“殿下,此人一头银发,是钦天司宫主的关门弟子,叫做姬青离,脾性古怪冷漠。”
云流缓慢地扣着案几,姬青离么她倒是听华心兮提过,此人极其神秘,能一剑击飞白灵,此人武功极高。谢酉被他扣留在钦天司,他想利用谢酉钓出幕后的她。
褚绥看着思考的她欲言又止,她望了他一眼说:“褚绥,你似乎还有话没说。”
褚绥咬咬牙说:“殿下,昨夜的守军是夏将军的人。”
像一颗石子落入静寂的水面划出涟漪,房中气氛流转,却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云流轻声说:“是吗?夏决的人。”
她声音极低,被风雨声吞没,褚绥只能看到她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眼里情绪。
两人静静地待在房中,褚绥默默地给她奉了一杯清茶,细细的热烟从杯中升起。
云流捧了茶暖手,却不去喝,她侧身听着外间肆虐的风雨声,心里一片寒凉,她的左膀右臂几乎折在了大雍,她恨不得将华绍凌迟,此生她是第一次这般怨恨一个人。
将近午时雨小了,云流起身准备回凝香殿,褚绥有些迷茫地跟在她身后。
她想了想说:“白灵那边你不必再追踪了,免得被人发现。白灵机敏,她甩掉了那些人自己会回来的。”
褚绥点点头送她出门,她在门口止住了褚绥,自己撑伞出了院子。
她绕道去了谢酉的院子前,看着里间打理好的花木心情更是沉重,她一定要把谢酉带回来!
谢酉在钦天司,命起码保住了,她要如何遮掩身份将他带回来呢?钦天司宫主姬无由据闻性情无常,连皇帝见了他也得小心翼翼的,她要如何接近他?
云流转身回了凝香殿,要接触姬无由还得华心兮出面,皇室与钦天司关系密切,向华四打听肯定有不少结果。打定主意后她吩咐白鹭说:“白鹭,去给四公主下帖子,就说本宫约她宫外游玩。”
白鹭立马筹办起来,挑了库房的好礼,连同花笺,命人将礼物送往宫中给华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