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的郎君和小娘子们都已经入了场,进入了林原,从石阶望去只有浅草微黄的广场和上面的马蹄印。
华绍带着一众嫔妃已经去了行宫观景台,余下的人则是自行安排,朝中大臣三三两两地跟去了行宫,剩下没参赛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仍留在广场上,他们懒得凑到圣上跟前,随意地在广场四周走动。
云流打量了一下广场的人,小郎君们兴奋地凑在一起玩起了诗词和投靶,小娘子们则凑到一起说起女儿家的私话来,她无聊地靠在木椅上,感受着广场的阳光和微风。
有个人同样无趣地靠在了木椅上,支起蓝色的华服衣袖托住头随意地打量起场中人来。
冉阆因伤未愈留在了场中,往年秋猎的风姿今年是无缘再现了,他一身浅蓝绣服,衣襟处绣着螺纹缠花,长发用玉冠束起,端得是年少风流。
不少小娘子们悄悄往他投去目光,他权当不见,目光散漫地从场中人身上掠过,即便如此也引得不少小娘子脸色羞红,低着头支支吾吾地交谈起来。
云流也注意到了他,马上猜出了他的身份,能在秋猎场上坐在她对面,座椅靠近皇室,年少英挺又不入场的郁郁少年,除了冉家那一位还能有谁?
她悄悄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仪表虽正,然而脸色苍白肢体无力,分明是还未痊愈,陈五娘果真下了狠手,把个高大男儿打成了这般模样。
冉阆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头与她对视一眼,轻轻地点头示礼,云流微笑着回礼,不再看他。
这时一个身穿粉色长裙,绣着百蝶戏花的精致小娘子被簇拥着走过来,她满脸娇俏的笑意,纤细的手指捏起帕子说:“七娘子说笑了,我家大姐姐向来大度,你来府上作客,大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她成日说府中憋闷,没个说话解闷的人……”
小娘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忿忿地看着前方,众人抬头看到了坐在木椅上的冉阆,识趣地闭嘴不谈,冉阆随意地望了她一眼又把头转开。
方合欢紧紧抓住裙角,沉默一会儿又扬起笑容走到他跟前说:“这不是冉家大爷吗?早前不见大爷入场,还在想这等盛事文武双全的大爷怎会错过,不想巧遇了大爷在此晒太阳,大爷真真好兴致!”
说完抿嘴笑起来,得意地看着他萎顿的样子。冉阆被打伤在家休养了月余,每日汤药不停,秋猎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合欢见他不耐烦的样子笑得更欢,他急急地退了与她的亲事,害她沦为雍京城的笑话,不想他转头就去陈五娘那挨了一顿结实的,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方合欢见他不理自己,娇笑着往围场边走去,小娘子们也跟着附和,围场里尽是银铃般的笑声。将将要走到石阶下,方合欢回头望着冉阆大声说:“冉阆,今日我大姐姐特地请了那陈五娘来,你不去看看她?”
“哗!”人群砸开锅,不少少年哄笑起来,碍于冉家权势不敢上前,只在场边大笑起来。
方合欢心中得意,往日她方家得罪不起冉阆,今日不同,大姐姐是钦定的五皇子妃,她是未来五皇子妃的妹妹,冉阆就是再尊贵又能把她怎样?
冉阆气得砸了茶杯,瓷渣溅得石阶上到处都是,他大口喘着气,撩起袖子就走下了石阶,从另一个方向出了场。
云流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她还一直安坐在石阶上,其他人早已散开,她朝身后的白灵招手,白灵会意走上前来,替她捶打肩膀。
不远处的少年们虽然一直在玩投射,却一直关注着长公主这边,见她似是觉得无趣,一名清秀的少年鼓起勇气走到石阶前说:“长公主,今日秋猎盛事,我等未入场之人在场下玩投壶,不知长公主可愿与我等同玩?”
云流抬头一看,其余少年均是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她笑着点头往他们走去,随着她走近不少少年羞红了脸。
她坐到了木凳上,只见一名少年手持羽箭,往身五米远立着的陶壶里投箭,陶壶口极窄,且以各种角度倾斜,对他们这些不通武功的人而言已是极难。
少年们先做了示范,然而准头不够,掉在陶壶外的羽箭稀稀落落,陶壶也歪了不少。
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的少年左右练了练手,举起羽箭认真地瞄准壶口,“咻!”羽箭完美地偏移了轨迹从瓶口擦过。
“哎!又偏了!”少年沮丧地垂下了手,退到了木凳旁。
云流来了兴致,走到了投射处,少年们自然地为她让出一条道来,之前的清秀少年递上了一只羽箭。云流接过箭瞄准壶口比划了一番,淡淡地说:“你们退后些,让我来试试。”
她身边立马空出了位置,她握住羽箭往后退了几步,猛地前冲顺着弧度将羽箭往前方的壶口投去,“哐当!”羽箭准确地落入了壶口中,力道震得陶微微摇晃。
“好!”少年们一片欢呼,云流微笑着望着他们,又接过了羽箭挨个往陶壶投去,除了几个角度刁钻的陶壶未中,其余接连中了,少年们激动地大喊:“长公主!”
草场上的人被吸引了过来,纷纷围观起来,见她又接过羽箭众人十分兴奋,只见她朝着最远的陶壶瞄了一眼,接着从旁的角度退开,猛地冲上去将羽箭投入了壶中,场下欢呼叫好声不断。
云流抹了把额头的汗,她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说:“这投壶倒也有趣,接下来谁来?”
少年们也看出她的疲惫,踊跃地抓起了羽箭走到投射处。云流退到一角,望着拥挤的人群轻轻勾起笑意唇角,白灵成功地混入了猎场,她只要留在场上就行。
光天化日之下华绍的眼线也不能盯得太紧,她待会儿想个法子溜到行宫后院去。云流舞着团扇往行宫走去,石阶通往山壁,行宫依山而建,从行宫侧面可以进入后院,后院地势平坦,景致开阔。
云流慢慢走进了后院的一处长廊,面前是盛开的秋菊和一些野花,不远处有火红的柿子树杂乱地长在院中,她折了枝野菊随意把玩,四下清净,前面猎场的喧嚣被隔离在了山壁前。
华绍转着手上的羽箭,这是极普通的羽箭,要将它随意投掷进壶除了需要腕力,还需要判断角度和风向,据说她后退了几步将羽箭投入了壶中,这倾云长公主倒是聪慧,他小瞧了她。
又有侍卫装扮的人走到了他身旁递上了纸条,他看着上面的“后院”神色不变,挥手让人下去了。倾云既然想去后院看看,便让她去吧,左右不是紧要的地方。
此时猎场中林木深深,偌大的林中偶尔可见人影晃动,马蹄印到处都是,有不少折断的树枝被扔在地上。
入场的人马早已分散自由组合,往地图上的各处走去,沙海是永郦侯府最大的庄子,包含了一座大山和许多林地,今年还未进行收割,因此其中的动物和物产极为丰富。
在一处开阔的林地上几匹好马被拴在了树上,华瑜领着夏决、孟涵一行人稍作休息,几人在地上铺了毯子,坐在毯子上喝水。
夏决拧开皮囊喝了一口,娄朔蹲在草丛上仔细地查看,一只夜莺从树上飞落到了他手上,一边跳动一边发出“啾啾”的声音,娄朔认真听着,接着拿出米粒喂给夜莺,夜莺欢快地吃了米粒,又飞向了树林中。
夏决问他:“情况如何?”
娄朔轻呼一口气说:“目前一切都好,三公主和四公主带队的小姐们落后一些,她们走的是沙海中线。”
历来秋猎皇子们都会把最好走的路线留给公主们,沙海沿线最好走的就是中线,道路平坦视线开阔,一路有不少野果和山鸡野兔,足够她们过过瘾了。
而皇子们不同,秋猎战绩是会纳入考核的,以数多为胜,目前他们已经猎到了三十多只猎物,这些猎物常年在山中出没,避开佃户的本事是一流的,因此发现它们的踪迹很不容易。
华瑜拈起糕点吃起来,他们小队只有三人,华珉和孟涵、裴祯走在一处,他们走的线路不同,沙海又大,因此没有碰上。
夏决把一只新的水囊递给华瑜,他接过喝起来,清水润湿了他的下巴,淌到了衣领上。
夏决感叹地说:“子扬气度端方,令我羡慕不已。”
华瑜清雅的脸上扬起笑意说:“山明何须妄自菲薄?山明行事沉稳有度,亦令我佩服。”
夏决爽朗地举起水囊与他相碰,仰头喝了一大口,又与娄朔碰了碰水囊。
三人吃完便快速收起毯子,翻身上马往前方走去。他们走后不久,两名黑衣人出现在了林间,两人摸了摸地上的痕迹,其中一人说:“华瑜与夏决和娄朔在一处,不好得手。”
另一人点头说:“夏决武功高强,娄朔擅长追踪,想要不知不觉对他下手实在不易。”
林中有黑甲军巡逻,加上入场的人手中都有信号烟花,若是不能一击得手,便不能活着走出猎场。两人对视一眼隐入了草丛中,他们只能等到夜间再行事。
另一边,华凌风皱着眉望着树下咆哮的花纹老虎,这林中还有这等猛兽?永郦侯究竟知不知道他这庄子养了些什么东西!
华漫兮颤抖着身子抱紧树干说:“二……二哥,怎么办?这老虎得有几百斤吧,我可打……打不过……”
他哭丧着脸,一旁的卫麟也是一脸菜色,他可是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的卫国公府世子爷,平日里逗猫惹狗行,这老虎他可不敢碰。
华凌风黑着脸,敢情这两个草包指望着他去砍了下面的大花脸?他就是功夫再高也不敢冒险,何况他一直在隐藏实力!
他心头烦躁,和六弟在一起还好,偏生这次是单独组队,阴阳谷的人被他派去暗杀华瑜和华珉了,现在只有他能拦下这头老虎。
老虎发怒地咆哮着,伸出巨大的爪子挠着泥土,很快扒出了两个坑,接着它匍匐在地上,眼露凶光地盯着树上的华凌风。
华凌风猛地反应过来说:“不好,这畜牲会爬树的!”
他提起长剑往旁边的树飞去,“啪嗒!”体型巨大的老虎跳跃到了他方才站的树干上,狰狞着往树上爬。
华凌风冲着两人喊:“快离开你们的树干,千万不能下地,落地后更危险!”
他方才砍了老虎一刀,长剑上还粘着皮毛和它的血,惹怒了老虎,老虎这下眼中只有他,爬上了树又试探地往他的树干跳。
华凌风灵活地在树干间跳跃,老虎有几次差点掉下树,见咬不着他更加狂暴起来,咆哮声震得林中微颤,飞鸟叽叽喳喳地飞出了树林,夕阳的光线缓缓地投在林中,映出一片晕黄。
华漫兮和卫麟见老虎追着华凌风跑去了,两人松了口气,旋即紧张起来,谁能保证林中没有其他猛兽?华凌风走了他们跟着谁秋猎啊?这得呆三天呢!
两人欲哭无泪,想追上去又怕被老虎盯上,留在树上也担惊受怕。卫麟压着声音说:“九皇子,要不咱们沿路返回吧?虽说打不着猎物丢脸,总好过在林中丢了性命!”
华漫兮抬头看着他,见他满脸真诚的样子心下感动,历来死在秋猎的皇子少爷不知其数,他这样不出众的皇子不过是夺嫡路上的垫脚石,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在林中,还不如坦坦荡荡地回去接受嘲讽!
他点点头,跟着卫麟小心翼翼地在树上穿梭,往来时的方向走出去。路上偶尔射下一两只小鸟,权当两人的战绩。
华凌风见两人没了踪迹,不再隐藏实力,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符纸手一挥,符纸变成了黑色的巨鸟,他跳上鸟背飞快地朝树顶飞去,将老虎甩在了身后。
他虽然能杀了那畜牲,却不能让人知道凭他一人之力就能解决它,否则会引来猜忌。父皇心思难测,他过早暴露实力反倒会令父皇疑心于他,何况这次他还有大的安排。
华珉跟着孟涵和裴祯骑马走到了小溪边,他们俱是京中少年儿郎,骑射从小练到大,基本功扎实,一路走来猎到了不少猎物。
孟涵在溪边将野兔剖干净,裴祯捡了干树枝生火,华珉将捡到的野鸡蛋放入树枝下埋好,很快火便燃了起来,华珉用树枝翻着鸡蛋,野兔也烤出了油,散发出一股香味。
三人就着洗净的野果吃起野味来,天色已经黑沉,他们打算吃完就歇在树下,靠着火堆倒也不冷。
其他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不是被蚊虫叮了就是被野兽追得到处跑,早已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蹿到了其他路线。各组人见到彼此都分外高兴,结伴找了个好地歇下,每个人轮流守夜,等待着天明。
然而有的人已经等不到天明了,比如何三娘子,她的尸体静静地挂在树干上,胸脯上露出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与一月前钟国寺中的尸体死状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