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一行人急急地出了钟国寺,忠伯驾车护送着几人直接回九王府。
从山道下来一路上行人往来,看到车壁上画着的金色祥云图案急忙避开,如今雍京城谁人不知这是倾云长公主的车轿?
这两日钟国寺海选,不少世家子弟都入寺参选,普通老百姓避其锋芒,平日也不往钟国寺周边凑,免得冲撞了贵人。
苏玉从窗帘缝往外看去,一路上秋色点染,黄叶满地,马车从落叶上碾过,疾驰而去。
她满心欢喜地说:“殿下,北方秋景果真绝佳,奴婢在午云可不曾见过这般景色。”
午云终年温暖如春,林木郁郁葱葱,秋色并不明显。
云流忆起午云秋日的景象,晴空万里,天际高远,吃过桂花糕便算是入秋,微风吹得人神清气爽,不似北方寒风吹面,冷风直往袖里钻。
苏玉见她不语,心中懊恼,她怎地提起午云,明知殿下心境悲戚。
苏玉捧了热茶递到云流面前,云流接过来大口吹着热气,茶香散开在车厢中。
马蹄声渐远,被掀起的落叶重归地面,一个人影静静落在小道旁的银杏树上。
午后的阳光打在树干上,银杏叶已经掉了大半,一根细小的枝干支撑着女子,女子的衣裙随风飞舞,黄色的绢纱就像满地的落叶,与这片高耸的银杏林融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
沈寻梅静静望着已经没入山脚处的马车,等了大半天,只有倾云长公主的马车疾驰而去,其他人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乘马车悠闲驶出,莫非此次海选十分顺利?
她那夜尾随长公主的马车到了钟国寺下不敢再上,这两日都藏身在银杏林中,看着各国子弟陆续进入钟国寺,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她本是灵体,加上受了重伤,根本不敢进佛法无边的钟国寺,心里好奇得紧又无计可施,只能候在外头。
看众人的样子似乎里面风平浪静,可她昨日分明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魔气。沈寻梅想了想,提脚往倾云长公主的马车追去。
在她走后一只鹰隼从枯叶堆中钻出来,灰亮的眼珠眨了眨,朝着某个方向飞走了。
沈寻梅很快就跟上了马车,刚要靠近她突然发现前方有透明的蝴蝶飞了过来,急忙敛了气息隐入一片荒草地里。
蝴蝶飞了过来,在草丛里转了一圈又飞了回去,沈寻梅拍着胸口,忘了长公主还有蝴蝶,差点被抓个正着。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慢慢地沿着大道往雍京城走,越靠近城门越是热闹,小贩叫卖声不停,各种食物的香味引得她咽唾沫。
一个小孩举着肉包从她身旁跑过,肉香味飘进了她鼻子里。
“咕噜噜!”她的肚子发出巨响,她尴尬地朝四周望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才舒了口气。
她从前天夜里追出来就没有吃东西,之前不觉得饿,到这大街一站胃里就空虚得紧,她总忘记她现在是个“人”,是要吃五谷杂粮这等俗物才能活下去的人。
她发现一路上有人偷看她,甚至窃窃私语,心生不悦,直到一个婆婆问:“姑娘,白日里为何蒙起头呢?”
她恍然大悟,赶紧扯下了包得严严实实的头罩,露出了苍白虚弱的脸。
雍京城共有九条长街,每条长街都热闹非凡,可直通皇城宫门。沈寻梅在天女街上转悠,身旁车水马龙不停,叫卖声刺耳,她捂住昏沉的头瘫软在街边,靠着一旁卖字画的摊位,双眼无神地望着面前变换不定的人影。
不远处的飘香酒楼上,一群华服公子在雅间里正玩得热闹,一只酒碗朝着蓝衣公子飞过来,被他一把抓住。
岑奕好不得意地说:“杨兄几年不见,准头是越发好了!”
说着抱着碗一饮而尽,对面的人也不气恼,哈哈大笑地说:“二少武功精进不少,想来没少被拘在府中吧。”
一群人爆笑,气得岑奕破口大骂:“好你个杨一世,军中三年你这惹人嫌的本事是越发长进了!”
杨一世笑得豪爽,他领着杨家军东赴外海,在军中操练了三年,晒得皮糙肉厚,人也越发结实和圆滑。他身着滚边黑袍,衬得他越发沉稳,言语中又隐约可见锋芒,大将军的气势越发足了。
裴祯笑着说:“岑二,今日为含世兄接风洗尘,他在军中苦寂了三年,你便由着他发泄吧。”
岑奕冷哼一声,夹起一著山鸡送进了嘴里,杨一世替他满了酒说:“岑二,今日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几人推杯换盏,席间谈笑风生。
裴祯见杨一世眼光瞄向独自靠在窗栏边闷头灌酒的冉阆,压低了声音说:“含世勿怪,东林近日心情不佳,整日借酒消愁,谁劝也不听。”
杨一世颇为好奇地问:“哦,这是为何?”
一旁的林家兄弟俩凑了过去说:“杨大哥有所不知,冉大哥喜爱那陈五娘,吵着要娶人家,谁知陈家将他轰了出来。”
正在灌酒的冉阆一把扔了酒坛,猛地站起身吼:“你说什么?谁敢轰我冉阆?”
声音吓得林家兄弟脸色发白,裴祯赶紧起身打圆场说:“东林,你酒醒啦,快来尝尝这魏老厨的手艺……”
“让开,我冉阆什么没吃过,滚……”
暴怒的冉阆突然停下,眼神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楼下,接着欣喜若狂地转身推门而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岑奕一头雾水地问:“他这又是怎么了?相思病好了?”
裴祯摇摇头,不知冉阆发什么疯。杨一世替林家哥俩扶正碗筷,安抚地说:“不必理他,他这是被女人迷了心窍,我们继续吃酒。”
几人不理离开的冉阆,开始聊起了京中趣事。
沈寻梅头靠在街边的实木圆柱上,饿得全无力气,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冲过来,一把将她抓住,她费力地望着男子欣喜的表情。
男子激动地说:“五娘,你怎会在这里?五娘,阆这些日子去陈府拜见陈大人,想要见你一面,却被陈大人推了出来,这些你可知?五娘……?”
冉阆终于发觉她的不对劲,仔细看着她,发现她脸色虚弱苍白,神情涣散,正要开口问,“咕噜噜噜!”响亮的声音从沈寻梅肚子里发出,冉阆终于明白了,神情霎时变得复杂起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一把抱起她,往酒楼飞奔而去。
“嘭!”雅间的门被踢开,冉阆抱着沈寻梅坐到了桌前,抓起汤勺舀了一勺鹌鹑蛋羹,吹了吹便小心翼翼地喂着怀中的人儿。
沈寻梅吸着香气艰难地张嘴,咽下了蛋羹。冉阆眉眼飞扬,一口口地喂着她吃东西。
一旁的裴祯几人震惊不已,交换了个眼神,莫非这就是陈五娘?冉阆闹得雍京人尽皆知,他们还以为陈五娘是怎样天仙般的女子,今日一见不过是皮肤白了些,容貌还不如杨二娘,更别说倾云长公主了。
几人闷笑,全作不知地继续干杯,继续谈论京中趣事。杨一世走了三年,事事都觉得新奇,引得几人兴致大增,纷纷讲诉这几年的趣事。
冉阆没心思理他们,由着他们窥探两人,只把桌上的菜不停夹给沈寻梅。
一旁的岑奕见状,唤了小二进来,添了几个易食的热菜。
沈寻梅吃了一轮终于缓了过来,一把推开冉阆,操起筷子大快朵颐,吃法豪迈,惊得岑奕几人不敢下筷,唯有冉阆满眼笑意。
他上次是见过她这般吃法的,倒是新奇得紧,她身子纤弱,胃口极大,什么都爱吃,不像普通女子那样做作,食不过量。
等沈寻梅吃完,一桌子只剩残羹冷炙,裴祯几人看着桌子顿时没了兴致,唤小二撤了桌,上了些鲜果。
冉阆急忙剥了葡萄递给沈寻梅,沈寻梅也不客气,拿起便吃。
一旁的林珩咽了口唾沫,小声地说:“陈五娘子,莫非许久没进食了?”
冉阆一个冷眼,吓得他缩到了裴祯身边。
沈寻梅抬头望向林珩,漆黑如点墨的瞳仁清晰地映出他身量未足的影子,林珩僵在桌旁,被她的眼神迷惑,直直地盯着她眼中的自己。
身旁的裴祯狠狠摇了摇他,他如梦初醒,发觉大伙儿全看着他,急忙低了头,脸涨得通红。
沈寻梅恢复了理智,随意捏起葡萄说:“三天吧,应有。”
三天?几人不解地望着她,冉阆更是眉头紧皱地问:“五娘三天未吃饭?为何不吃?”
她吃了颗葡萄不紧不慢地说:“忘了。”
岑奕嘴角抽搐,吃饭也能忘了?当真是个奇人。
冉阆一把抓住她的手问:“你多久吃一次饭?”
沈寻梅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腕说:“想起了便吃。”
冉阆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见她都是快饿死的模样,敢情她是想起了才吃饭,差点将自己活活饿死。
冉阆气得心口疼,冷着声问:“陈大人知道你这样吗?”
沈寻梅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这具身体的父亲,急忙回他说:“父亲公务繁重,这等小事我怎会去打扰他?我……记性不太好,总是忘记吃饭……”
冉阆眯起眼问:“上次陈大人说你记性不太好,我以为是托词,原来是真的。五娘,你可记得我是谁?”
冉阆身体紧绷,大有山雨欲来的气势,一旁的裴祯拉着林家兄弟退开,岑奕也退开了木桌。
沈寻梅歪着头想了想说:“上次宫宴,你请我吃了糕点。”
冉阆放松了身体,她虽不记得他的名字,却是记住了他这个人,他傻笑起来,替她倒了杯羊奶,加了蜜糖拌好放在她面前。
日色西沉,几人从酒楼下来,冉阆一拳打在杨一世肩膀上,充满歉意地说:“含世兄,今日东林失礼了,改日宴请含世兄,还望世兄赏脸。”
杨一世爽朗一笑说:“东林还跟为兄客气?今日佳人在侧,东林先陪陪佳人吧,改日再叙!”
冉阆对着几人挥手,护着沈寻梅往陈府走去。
两人穿过黄昏的街市,四处炊烟袅袅,沈寻梅走在前面,好奇地看着两边的商贩摊,冉阆微笑着跟在身后。
她走到一处面具摊前停下,把玩着一只银色的飞鸟面具,冉阆忙付了银子,拿起面具递给她说:“五娘,这面具你可喜欢?我送你可好?”
沈寻梅摸着面具,欢喜地点头。主人长年带着一副黑色的面具,威风凛凛又神秘莫测,她也想看看她戴上面具是什么模样。
冉阆跟着她一路走到一处桂树下,见四周无人轻声问:“五娘,可是身上无银钱?这是我随身带的银两,出门匆忙,带得不多,你收着,饿了便买些吃食。”
他递上一只做工精致的荷包,紧张地等待她取走。
沈寻梅侧头看着他,漆黑的瞳仁映出他微红的脸色,她低头拿过荷包,打开抽绳,一叠银票塞在荷包里,还有不少锭银和碎银,一些金珠。
这些物什儿能买到吃食?她将信将疑地收下,把荷包放进了袖口,转身大步朝陈府方向走去。
冉阆望着她飘飞的黄色衣袖,心头一热喊道:“五娘,嫁与冉阆可好?阆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日日提醒你吃饭,日日予你银钱使……不,冉阆的银钱都给五娘!”
沈寻梅回头望着头,夕阳从他身后落下,她说:“多谢!”
接着跑进了陈府。
冉阆傻笑着站在府外,她说多谢,谢什么,谢他娶她吗?还是谢他的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