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珵其实是见过倾云长公主的。年少时他随母亲四处流浪,曾经在午云国小住一段时日。
午云国古时只有一群散乱家族,互通往来,外敌进攻流域时家族间才相互联合御敌,后来有奇人云游至此,发现此地山清水秀,富饶安宁,便以一己之力游说各大家族,将此流域合为一国,仿照大雍实行官制,午云国遂建立。
三月三,乃是午云建国日,云氏皇族于西郊千夜河祭祖,此日普天同庆,百姓皆可参与。
街道上跪满了人,静静地等待皇族从宫门出发经过自己门前,这是莫大的荣耀,能为皇族保驾!
母亲是个灵活的女人,她一早就叮嘱他说:“阿珵,今天这日子人人都会参拜皇族,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你知道怎么做吧?”
他点点头,把瘦骨嶙峋的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是好的。
等皇宫天钟的声音传来时,有神秘又悠扬的和声传来,轻轻的鼓音拍了起来,人群开始骚动,皇族要来了!
午云国百姓等在家门前,他和母亲则翻进了人家的后院中,他们太饿了。
他把所有口袋都塞满了,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后院的橘树上翻了出去。
母亲不见了,他急得团团转,人流在往西郊涌去,他听见有人压低声音问:“今年小公主来了吗?”
“没有啊,我眼都看抽筋了也没看到。”
“得了吧,就你那眼神,看得清你家黄脸婆就不错了。”
“哈哈哈!”人群低低地笑着。
他很疑惑,谁是小公主?母亲呢?只能随着人群走向西郊。
西郊有座宏伟的临河祭祀台,像一根红色的蜡烛,台中跪着个穿金色长袍的男人,那是午云皇帝。四周围着气势磅礴的百官和侍卫,乐声低沉厚重,祭女们围着柱台跳舞,衣裙翻飞间只看见裙上复杂的暗色花纹。
他怔怔地看着台上,有人拉他的衣袖。他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妇人眼神责备地看着他,她问:“你怎得穿成这样?”
他低头看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在一群华美衣裙中显得寒酸又可怜。周围人都看了过来,他的脸慢慢涨红,脑子嗡嗡响,他不该来这的!
他一转身跑开,周围人嗡嗡的声音被抛在身后。
许久过后他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处假山前,身侧一棵柳树垂着微冒新芽的枝条。
他瘫坐在地上,手触到衣兜,才记起自己拿了很多东西,他抓出一把糕点塞进嘴里,用力地吞着,好不狼狈。
“你在吃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吓了一跳,一回头就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
眼前的女孩晶莹剔透,披着白貂披风,一双红色镶珠绣鞋上绣着金色祥云图案,高贵无比。
这就是母亲常说的世家女孩?
“好吃吗?”她又问了一句,他不知所措,结果那晶莹剔透的女孩自己拈了块糕放进嘴里。
他看见她脸皱了皱,紧张地问:“不、不好吃吗?”
他的衣服又脏又乱,他不安地揪着衣服,女孩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噗呲”一声笑了,也不说话。
女孩狡黠地望着他说:“我是阿流,一个人住在都宫。明日你可以来我宫中,我有许多吃食可予你。”
他不知如何回答。
远处有人声喧哗,女孩猛地站起来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从假山背后绕道跑了。
过了一会儿一群身着华服的夫人们围到了他身边,皱着眉问他:“这位……小少爷,可有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小姐吗?大概这么高。”
他随意指了个方向,夫人们朝他指的方向急急地追过去,他看见她们手臂右侧的刺绣,一朵红色祥云。
萧珵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夕阳深处他的剪影十分沉郁。
后来母亲回来了,眼眶红红的,给他换了件漂亮的新衣,然后又出门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与母亲离开午云那天。母亲告诉他午云国小公主当日会面见平民,于是他们一起匍匐在青石长街上等候。
四月暖阳照在街道上,随着乐声的渐近,宫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透过石板传来。人们都不自觉地抬头望着那走近的车辇。
那车辇整体漆黑,由上好乌木打造,车身绘着红色花纹,车身右侧刻着一朵金色祥云,那是午云皇室标志。车上支起一把羽伞,车夫们训练有素地抬着车辇走过长街,街道上除了宫女车夫们整齐的脚步声外再无杂音。
人们屏住呼吸仰望那坐在辇上的小人儿,萧珵也随人群抬头,遥遥望见了端坐在车辇上的人,她眼神冷漠疏离,只望着遥远的晴空。
原来她就是午云小公主!
车辇已远去,人群都在匍匐祈祷,只有他愣愣地直跪在原地。
午云小公主离他那么远,仿佛触不可及。
他嫌恶地拽着衣角,咬紧下唇,双拳青筋暴露,发誓要改变命运,不再作这可怜的模样!
从那一刻起他便不是只为生存而活的少年,他的少年时代自此消逝。
天色漆黑,一个身着浅蓝襦裙的侍女推开石门,里面一片黑,她摸索着往里走了两步。
“谁?”低沉的声音从里传来。
侍女一个哆嗦,弯腰答道:“城主,天色已晚,何不用膳?”
“不急,你出去罢,今日不必服侍我。”
侍女依言退下,室内重归于静。
萧珵睁开眼,明日夏决会经过他在幽洲森林的暗城,要困一困夏决吗?
过了许久,黑暗中传来他低低的喃声:“这一次,我要告诉你我叫萧珵,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