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随州,天气渐凉。
这座城市的夏天太长了,四月开始便是夏季,直至十月才结束,足足半年之久。随州的夏季雨水很多,湿热得很,不少人因此患上暑湿病。素贤堂门口,找林家父女看病开方的病人总是大排长队。
午后,素贤堂内。
林青桦正在为面前的中年妇女诊脉,三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病人的脉博上,时而用力,时而收力。
“袁婶,问题不大,您这是肝郁脾虚,所以您总感觉胸肋涨痛,肝郁影响了脾胃,胃口也会不好,您这是想太多了,晚上也睡不好觉吧?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林青桦用刚刚搭脉的手指温柔地拍了拍袁婶的掌心,拿起桌上的钢笔,开始写药方。
“唉,林大夫,不得不想勒,家里两个儿子都没娶媳妇呢,我发愁呀!一想到这事,我就浑身不舒服,饭也吃不下。”袁婶摇了摇头,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林青桦安慰她,“您啊,放宽心吧,顺其自然,该来的自然就会来,说不定明年您就做奶奶了。”
袁婶听了她这话,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那就借林医生吉言了。”
“我给您开了些疏肝健脾,安眠除烦的药,您一天喝两次,记得饭后再喝,一个星期后再来一趟。但最重要的还是您要心情舒朗,不然我这药可发挥不了作用。”林青桦把药方递给女人,女人接过药方,向林青桦道谢后,去了隔壁的药材店。
林家的素贤堂位于随州市唯一的药材街,这条街除了素贤堂是看病开方的,其他的店都是卖药材的,素贤堂只开方子,不卖药材,病人通常都是拿着从这开的方子去旁边的药材店抓药,小时候林青桦总是听爷爷说,随州是先有素贤堂,后来才有这条药材街的。
“下一位,28号。”林青桦侧身对着素贤堂门口候诊的队伍喊了一声。
手里拿着“28”号纸牌的男人,立马从门口的凳子上站了起来,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林青桦的诊桌前,他身材高大,将近190的身高,那双大长腿仿佛只用了几步,便走完门口到诊桌的那段距离。
“林医生,您还记得我吗?我姓萧,上个月陪我爷爷来过的,这是上次您为我爷爷开的药方,您看看。”男人刚坐下,变开了口,伸手从西装外套的内口袋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药方,双手递给了林青桦。
林青桦望了望眼前的男人,这男人西装革履,言行得体,长了一张温和俊朗的脸,不到三十岁的模样,却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但她确实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印象。
林青桦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药方,上面的药确实是自己开的,药方笺正上方印的是“素贤堂”三个字,字迹也是她本人的字迹。她看了下药方笺上的病人信息,又仔细看了药方中的药材组成,这才想了起来。
那是上个月自己给一个患心脏病的老人家开的药方,那位老人家是坐着豪华轿车来素贤堂的,老人杵着拐杖,穿着讲究,一身贵气,陪同他来的是一男一女。
对了,眼前这个男人好像是那天陪老人来看病的男人,林青桦这才想了起来。那天自己给老人诊脉开方子,男人就默默站在旁边,走之前还仔细询问了一些与老人病情有关的注意事项。
那天,他们给了很高的诊金。
素贤堂的诊金是不固定的,病人想给多少就给多少,给不起诊金,在红纸上写两句吉祥话也行,在大夫诊脉开方后,病人自觉投到桌上的诊金箱里,从林青桦爷爷那代起就是这样了,积善行医,不图钱。
林家的好名声在随州是人尽皆知的。
那天自己给老人诊脉开方后,同行的女人把一个红色的大信封投到诊金箱子里,当时林青桦没有想那么多,因为很多人给诊金时都会用红包或者红纸包着,图个平安,而且那天素贤堂的病人很多,她无暇顾及。
当天晚上下班回家,陈女士在拆诊金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个红信封里有厚厚一沓钱。
“呀,这咋这么多,”陈女士数了一下,“桦桦,这足足5000块呢!你咋能收人这么多,这怎么可以?”
“我没留意。”林青桦接过陈女士递过来的信封看了看,那是个企业专用信封,信封右下角,金色字体印着“萧式集团”四个字和一个集团logo,那logo像是一枚枫叶,林青桦觉得那个金色枫叶logo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这钱可不能收,哪有人看个病,诊金给5000块的呀,你赶紧给人还回去。”陈女士数落着林青桦。
“妈,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给这么多,病人那么多,我哪有时间去管这些,下次如果他们回来复诊,我会还给人家的。”林青桦说到。
林青桦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看手里的药方,终于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老先生回去吃了药好些了吗?”林青桦关切地问了问。
“是的,好多了,上次林大夫您开的药方,我们家老爷子喝了以后好多了,上次您说那药方可以作为保健预防的方子,可以长期服用,所以我们没有回来复诊,只是……”
“是胃口不太好是吗?”林青桦问道。
“是的是的,林大夫真是厉害,我爷爷喝了您开的药,确实好多了,但最近胃口不太好。想过来找您调下方子,但实在抽不出身过来,公司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男人解释到。
林青桦低头写起药方,低垂的眼眸露出长长的睫毛,“药方中有熟地,比较滋腻,对脾胃运化不好,我份量改小一些,再加些木香砂仁,让老人家开开胃口,只是下次还是让老人家亲自来一趟才好,诊脉辩证开方效果更好。”
“林大夫说的是,我爷爷也叮嘱了我,说他本人今天没有办法过来,林大夫如果不愿意改方子,他也十分理解,让我直接回去就是,他改天抽空过来。今天林大夫愿意帮我爷爷改方子让我带回去,真是非常感谢了。”男人站起身,向林青桦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药方改好了,还有上次你们给的诊金太多了,我不能收,你一起带回去吧。”林青桦打开诊桌下的抽屉,拿出上次他们投在诊费箱里的红色信封,一起递给男人。
“林大夫,您这可为难我了,今一次的诊金我们还没付呢,您倒让我把上次的带回去,这我回去没法和我们家老爷子交代啊!”男人表示为难。
“没事,我已经留下了50块,足够了,剩下的都带回去吧。下次不用给这么多,不然我也麻烦,”林青桦想起陈女士的碎碎念,“回去吧,我还有其他病人,都等着呢。”她淡淡的说。
男人听出林青桦语气里的坚定,不好再说什么,他从林青桦递过来的信封里又抽了两张一百块投到桌上的诊费箱里,然后快步地走出素贤堂,急忙上车离开,他害怕林青桦又不肯收,他回去更不好交代了。
今天给最后一个病人开完方子,已经是黄昏了,林青桦走出诊堂,站在素贤堂门口,伸了伸懒腰,望着远方天空的落日余晖发了发呆,夕阳映在她白皙细嫩的脸上,这天确实是开始冷了,林青桦拉紧自己的针织开衫,双手抱在胸前走回诊堂。
她整理了一下今天的药方,挑了几张带回家写病案,又把诊费箱里的诊金装到一个环保袋里,然后熄灯,关门,骑车回家吃饭。
林青桦是随州人,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林家是随州有名的中医世家,她自小就跟着爷爷和父亲学习中医,大学读的也是随州中医学院的中医学,毕业后便回家协助父亲林润丹。那时候父女俩一块在素贤堂坐诊,林润丹为病人诊脉,林青桦在一旁学习,帮他写写药方,写写病案。
三年后林青桦继承了父业,自己在素贤堂坐诊,给人看病开方子,她是天赋极好的人,自己也十分勤奋努力,如今在随州,她的名声不输父亲。
“爸妈,我回来了,开饭没有?”林青桦饿坏了,陈女士今天和往常一样准备了午饭放在保温饭盒里,让她带去素贤堂吃,可是今天病人太多了,午饭她只是随便吃了几口。她不喜欢让病人久等。
“马上好了,鱼就快蒸好了,先洗手喝汤,今天是你最喜欢的粉藕莲子排骨汤。”厨房传来陈女士的声音。
林青桦喊了喊在阳台摆弄花草的父亲,“林总,洗手吃饭了。”
父亲应声从阳台进来,“桦仔,今天病人很多吗?这么晚?”
“是的呀,天气冷了,多了些受寒咳嗽的病人。”林青桦咬了一口莲藕,粉糯好吃。
一家人坐着吃饭,林青桦看着电视,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妈,那钱我退给人家了。”
“什么钱,干嘛退给人家?”陈女士吃着鱼,被林青桦说得云里雾里。
“就上次那5000块啊,您不是让我一定退回去给人家吗?你忘啦?今天人家来改方子,我还给人家了。”林青桦说到。
“哎哟,你瞧我这记性,上个月那事啊,退了就好,退了就好,看个病给那么多钱,收着都心慌。”陈女士听女儿这么一说才想了起来。确实是这样,从来没有人去素贤堂看病给这么多钱的,一般都是给三十,五十,一百块都是比较少的,更何况是五千。
晚饭后,林青桦想帮陈女士收拾碗筷,却被催促赶紧去洗澡,街道贴了告示,路口修水管,晚些时候可能要停水。
林青桦洗完澡回到房间,拿出今日的药方打算写几个病案,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过来调方子的那个男人。
“萧氏集团,萧氏,萧氏……”她心里嘀咕着,随手打开电脑,在浏览器搜索栏输入“萧氏集团”四个字,“萧氏集团是中国著名的陶瓷生产出口公司,亚洲十强企业,世界五十强企业,由中国企业家萧远邦先生所创立……”看着浏览器上关于萧氏集团的介绍,林青桦不由得感叹:“怪不得出手那么阔绰!”
她退出浏览器,关掉电脑,继续工作。
突然,“啪”一声,全屋的灯光都灭了,房间里乌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林青桦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走到客厅。
“妈,不是说停水吗?咋变成停电了?”林青桦感到不解。
“谁说停水了,明明是停电,你妈连街道告示都可以看错,我也是服气,人家街道办都发群里了,说今晚维修电缆,停电一个小时,不知道你妈眼睛咋看的。“
“我明明记得是停水呀!今天早上买菜我还看到街道公示栏贴着告示呢,我还拍了照的!怎么可能会看错。”陈女士拿出手机,点开照片,直接伸到父女俩眼前,“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你们父女俩可别冤枉我!”
“妈,这是上个月的告示,时间写的是9月21日。”林青桦表示很无语。
“哈,不是吧!我瞧瞧。”陈女士又把手机拿了回来,仔仔细细地看了,还真的是自己弄错了。
“我们去楼下卖糖炒栗子那小摊子坐会呗,妈给你们买糖炒栗子,赶紧的,穿鞋下楼。”陈女士立马转变态度,完全忘记自己看错告示这事儿。
父女俩无奈点点头,林总刚想说什么,被林青桦用手捏了捏胳膊,暗示他不要再责怪陈女士了,领导都给台阶了,你还不顺着下,还想不想在这个家混了。
林总会意,只能无奈跟着下楼。
一家三口下楼吃糖炒栗子,才发现其他街坊邻居也都下来了,整条街道只有糖炒栗子这摊亮着灯,大家吃着糖炒栗子,有说有笑,完全忘记停电这事。
“陈姐,你们家桦桦也27了吧,有男朋友了没,我们家慧怡下个月都要生了,我都要做人外婆了。”楼下李阿姨真的是哪提不开提哪壶。
“还没呢?什么男朋友啊,每天就两点一线,诊堂家里,家里诊堂,周末加一点,图书馆。你说这样能找到男朋友吗?李姐,您可要帮我留意一下,有好的男孩子赶紧介绍介绍,我可是急……”
陈女士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青桦塞了一颗糖炒栗子进嘴里,“妈,您多吃点。不够,我再给您剥。”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接你老妈我这茬,27啦,加上你在我肚子里那十个月就28啦,四舍五入30啦,30还没谈恋,这可咋整……”
林青桦转身拖着林总走去街道口,林母大喊:“你们父女俩干嘛去啊?这话还没讲完呢!”
“看告示。”父女俩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