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感。
又是同一个梦境,霍祁白的眸光浓稠似开遍大片罂粟花。
她知道他在利用,在算计,在筹谋着圈套。
可偏偏面对那双微上挑的眼睛时,被蛊惑般,生不出任何排斥和厌恶的感觉。
她在逐渐接纳他。
凌晨四五点钟的夜色,接近天明。
秦笙从梦中猛然醒来,睁开眼睛,喘息着在黑暗里躺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借着暖黄光线,得以看清四周陌生的家具和装饰,是酒店单人间。
她轻吐出口气,纤细的手臂却没收回,仍伸着搭在枕侧。
待心绪全然平复,才拿起旁边的手机。
开机后跳出很多条信息,微信里连串红点。
秦笙挑了一两条看:
霍祁白临时收手,江家损伤较少地拿到那块地皮,小宁托纪泽程发来了感谢信息;
还有,沈临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知淮似乎也有所察觉......
每个聊天框此刻都像,**中得以解救溺水的浮木。
秦笙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潜意识里不断回荡着低语:
随便抓住哪一块,随便打给谁,随便讲给谁听......
不习惯打扰别人,秦笙抿唇,没有动。
她缓缓地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头,右眼皮突然狠狠跳了两下——
手机通话页面弹出一个号码,是武悦。
她单手捏着眉心,绵软声线仍平稳,只眉间微微蹙了起来:
“......喂?悦悦?”
那头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处于语无伦次的状态,凄厉的尖叫夹杂焦急的哭音,武悦声音沙哑,单无意识地重复着:
“笙笙,救我......”
叫秦笙麻木的神经绷紧,彻底清醒。
—
从S市到A市,飞机最快也要两个半小时,早班机人流量不高。
武悦断续说出的那个酒店地址,是当初拍《白日曙光》时,剧组住的,也是沈家的产业。
房间号在顶楼的VIP间,没有房卡进不去。
秦笙唇线紧抿,整个人自内而外散发出极冷的气场,步伐很快。
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前台一眼认出了她,以为是有什么急事,立马放她进去,转头再汇报给自家老板。
电梯直达,房间门没锁紧,轻推就开。
室内凌乱,扑面而来极重的酒气,还有从浴室一路蔓延到床边的水痕。
麝香味让昨夜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瞥见床边裹着被单瑟瑟发抖的那道身影,秦笙瞳孔骤缩,紧蹙着眉,勉强刚发出半个音节——
武悦缓缓回头,露出张全是眼泪,遍布青紫伤痕的脸。
秦笙怔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报警”,但冷静下来后,拿出手机的动作很快停住。
娱乐圈发生这种事,其实已司空见惯,相当于不能还手地闷声挨了一击。
如果牵扯到警方,弄到明面上,始作俑者的报复倒容易应对,可光是舆论袭击,就足以毁掉一个艺人的前途,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
“不要闹大,笙笙,不要,我不知道........”武悦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好。”
秦笙红了眼眶,心脏紧紧揪起,吐出口气。
走廊上,有不明所以的服务生想往里看,被道不带温度的“滚”,吓得远离。
她缓缓靠近那个包在被单里的人,蹲下,轻轻将对方抱住。
......
沈临接到前台电话,赶到现场时,便看到这幅画面:
秦笙半跪在地上,眸光极淡,却不似以往的疏离漠然,而是呈现出锋锐的攻击性,与蓄势待发的怒意。
她怀里抱着的武悦,哭得撕心裂肺,肩膀颤抖地缩成一团。
秦笙的手轻轻拍着对方后背。
沈临一惊,蹙眉打量了四周几眼,几乎很快便猜出房间里发生过什么。
难得愣在原地。
秦笙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去。
琥珀色的无机质浅瞳,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声线丝毫不带任何情绪道:
“沈临,帮我查是谁订了这间房,和所有进出过这里的人。”
—
很快,真相就水落石出。
似乎无一不能作为证据,去证明季源远和陈青青认识以后,相互勾结,发生的恶劣变化。
陈青青靠爬金主的床上位,而金主最近让她另外介绍女艺人,送给另一位大老板,要求要足够青涩。
并许诺,如果陈青青干得漂亮,就让她接下一部投资戏的女主角。
陈青青怂恿季源远去,甚至给她洗脑,称“这是最正确最快捷的途径”。
季源远却因害怕,临时反悔,以“叙旧”的名义约了武悦,给她下药,让她作替代。
好一出恶劣卑鄙的,出卖朋友的大戏。
搞清楚经过,秦笙自然不可能放过她们。
江知淮和沈临也在暗暗出力,处理掉了侵犯武悦的商业男。
陈青青和纪泽程同个经纪公司,还在同个经纪人手下,最近势头正盛,是他们公司力保的对象,出了事就安排人躲起来避风头,尽可能地降低损失。
影响仍颇大。
而人气与背景皆更次的季源远,不仅身陷懊悔中,担惊受怕,还因投资人撤资放弃,通稿莫名全被抢,断了资源,已经接近雪藏状态。
问和求了再多,得到的答案都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医院门口。
武悦的精神状态不好,需要打镇定剂才能入睡,还需要人呆在身边,暂且住院治疗。
她不想告诉家里人,圈里的朋友也几乎越少知道越好,所以除了经纪人,秦笙跟剧组请了假,会煲汤过来,握着她的手陪在旁边。
从闭眼到完全入睡,全程都不能离开,否则武悦会梦魇。
动作维持得有些久,血液没流通,指尖稍僵硬。
秦笙揉着手腕,轻轻拉上病房的窗帘,下楼从侧门的通道离开。
刚走到楼底,就听见旁边有人喊了一声:“秦笙。”
“能借一步说话吗?”
女经纪人面色焦急且憔悴,她见过,是季源远身边的。
她旁边的角落,季源远全副武装,就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消瘦得快能一推就倒。
那好不容易,以人气和关注塑造起的星相,此刻像用纸垒起的。
明明离上次见面并没多久,却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笙只没什么感情地扫了眼,移开视线。
经纪人特地来找她,无非是为季源远掉资源,近乎被雪藏的事,求情,希望她看在以前的情面上,放人一马。
可所谓“以前的情分”,季源远在陷害武悦时,又考虑过一分一毫吗?
还是从季源远身上,才真正看清——
哪怕曾经再要好,原来人心隔肚皮,真是会变的。
那些当年在KLT里一起抠舞蹈动作,一起在宿舍畅想专辑发布的片段,原来已是很久很久之前,原来已如此模糊了。
复盘季源远拍《桑夏》时的奇怪行为,原来竟早有预兆。
“没时间。”
秦笙冷声回答。尚没想好该怎样面对曾经的,现在又完全陌生的好友,她蹙着眉,与之擦身而过。
经纪人还欲纠缠,被季源远突然开口,喊住了。
她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苍白的面色,勉强笑了下:“你先回车里吧,我自己跟她说......”
经纪人不放心,焦急地张张嘴,但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不大的空间内,仅剩下秦笙和季源远两个人。
“以前在韩国的时候,排练经常要赶进度,就半夜牺牲睡眠时间去跳舞,我们又不能跟前辈们争,只能偷跑到地下室的小房间,对着镜子练。”
“有次,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季源远垂着眼,扯出个情绪复杂的表情,出声道。
疏远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之前录造星之程时,记者采访里的发言,我没有说谎。那时我确实不嫉妒你。”
不嫉妒,是因为当二者差距太大的时候,人气层完全触摸不到,分外遥远,所以会羡慕会追逐,却不会产生其他的情绪。
“笙笙,你没发现吗?呵,你当然不会发现......”
“其实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
“造星之程”只是一个契机,让季源远发掘自我的同时,也带来了无解的死胡同。
如果秦笙没有录制中途早早退出,如果秦笙没有给粉队引流镜头,那么极可能,观众就不会发现季源远的闪光点。
她的光芒会被盖住。
就像第一个舞台时一样,秦笙获得全场的关注,作为讨论中心,而似乎“同样也很优秀”的季源远,被衬得平平无奇。
于是,季源远开始产生诸如“明明差不多,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她”的想法。
甚至,随着自己一点点地拥有人气,拥有能维护自己的粉丝,再受到陈青青的教唆,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直到盖过心底原本的善,和对友情的重视。
“凭什么呀,凭什么!”
季源远陷入回忆的漩涡,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破罐子破摔般道出内心积压已久的怨气:
“凭什么你秦笙随便招招手,他们就喜欢你?因为你漂亮?为什么连江影帝的目光也放在你身上?”
“你明明是冷血动物,你根本就没有心!可为什么啊?从来都是别人围着你转!”
无论在哪里,在录什么节目。
秦笙单单坐在那,根本不用刻意表现什么,便已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美而自知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她越随意,就越称得旁边竭力卖笑的人,虚伪像哗众取宠。
季源远越说越激动,她双目瞪得通红,面容已经扭曲了:
“你在练习室连跳九个小时的时候,我也在跳啊!凭什么我要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里!凭什么别人提起我,只记得是‘秦笙前队友’!”
“你呢?你看见我这幅样子,是不是还在嘲笑,觉得窃喜呢?!”
最终声嘶力竭的怒吼,耗费掉她全部的力气。
不知是什么情绪的泪水,汹涌从眼眶夺出。
模糊视线里,对面的秦笙依旧站得笔直。
她冷冷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旧友,似乎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跟你比过。”
“就因为这些,所以你就让武悦去代替你,承受她根本不用承受的痛苦?”
“在你的眼里,朋友是可以随便伤害和利用的,是吗?”
丑陋和卑劣的从来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季源远的心已经发烂了。
秦笙强忍住那种胸口翻涌的厌恶感,浅瞳覆冰霜,话语掷地:
“季源远,你真让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