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窗帘紧闭,隐隐有昏黄的光透进来。
宋展一躺在洁白松软的枕头上,由昏迷中缓缓转醒。
先前凌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霍祁白要他办最后一件事,在路上接到来自陆寒星冷沉的电话,说“笙笙被绑架”......笙笙?!
他登时急切,立刻想下床,抬手时却发现身边有人。
宋展一的力量,劫后余生般缓缓松懈:“咳......笙,笙宝?”
秦笙伏在病床边。
房间里过于寂静,只有医用仪器滴滴的声音回响。
他的手臂被她轻轻握住,低头便是她柔软的发顶,一滴滴地,正有冰冷的液体慢慢滴落在他手背上。
宋展一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从昏迷的茫然彻底清醒,焦急也卸下,心颤了颤,转瞬又被无措与紧张替代:
“笙宝......咳......”
呼吸声恢复得急,显得艰难,牵引咳嗽。
原本清润的声线略有沙哑,他本能地想碰碰她的脸,后知后觉被铺天盖地的自责淹没,动作顿住。
最终仅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落在了秦笙的发顶。
良久。
空气中渐渐有了抽泣的声音响起,由无声的抽噎变为有声的啜泣,变大,再渐渐地平复。
在宋展一手足无措着,不断地道歉与“笙宝你骂我吧”的自我检讨中,秦笙缓缓平静下来,接过递来的纸巾。
“宋展一你就是个大傻逼。”
“事情我已经听江知淮说过了,但是你还得再坦白一遍。”
“我没告诉傅轩,只说你不小心,出了场普通车祸。”
她掀起眼皮看过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未化的水汽,眼尾微红,绵软声线闷闷的:
“......我也没怪你。”
秦笙背光坐着,昏黄光线里,勾勒出她浅浅的轮廓,不施粉黛,像寂静雾中沾着露水开放的小玫瑰。
宋展一感觉鼻子一酸,迟半拍,才慢慢点头。
他勾住她的小指,轻轻晃了晃:“都过去了笙宝,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治疗宋阿姨病的最有效的药物,是禁药。
医院判定无法治好,只能等死,但宋展一查到,X型药物确能延缓病变扩散,按一定疗程服用完,就会恢复。
而神奇药性的同时,它极大的不稳定性与未知的副作用,导致被市面上违禁。
仅仅黑市才有,且被着手研发它的霍祁白垄断。
他通过各种关系,勉强与霍祁白掌控的S市第一医院联系。
霍祁白素来以利益至上,便以此作为交换,将宋阿姨放在医院里治疗亦是控制,让宋展一为他办事,并把“迦南”作为短暂的中转站。
秦笙第一次遇见霍祁白,便是对方在“迦南”包间解决叛徒。
只是宋展一有意隐瞒。
甚至被江知淮看穿后,和他联手做出场戏,彻底打消她的疑虑。
为拿到宋阿姨康复前,所需的最后一批药,宋展一答应帮霍祁白去指定地点,处理清除无用手下的现场。
他本打算拿到药后,就跟对方断绝交易关系,再向秦笙坦白。
结果却......
......
宋展一良久叹出口气,清隽的眉眼微蹙:
“我和江大影帝,都犯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错误。”
“自以为是,觉得不告诉你才能保护你的安全,但反而,一手将你推进了危险。”
“笙宝,真的很抱歉。”
—
走廊内同样安静异样。
陆寒星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半阖着眼,手肘抵在膝盖处,单手撑着眉骨,伤口外包扎的纱布未拆,是干净的白。
尽管处于休息状态,也丝毫没有慵散感,肩颈习惯性地蓄着力。
阴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清冷依旧,似乎是有些疲倦的神情,半明半暗间,眼睫微垂,像黑夜下的萤火。
听到脚步声,陆寒星微微转头看过来。
登时,眼眸浓稠如铺开的墨,似冰山上挤出的一点霜雪,在黑白分明的色彩中,陆寒星声线低沉:“笙笙。”
他叫她名字时,克制的、隐忍的,在听到对方回应的瞬间,霜雪融化,染上灼热的温度——
秦笙站在几步之外,轻声道:
“陆寒星,这次谢谢你。”
......
秦笙从抽屉里,找出了当初陆寒星夹在数本笔记中,一起带给剧组的日记。
她缓缓翻开,浏览。
X年9月1日
【今天分班第一天,班里来了位很漂亮的女生,有两个男生跟她关系很好。】
X年9月15日
【她成了我的同桌。】
......
X年12月30日
【我跟笙笙在一起了。】
........
X年8月3日
【笙笙第一次跟我到和安巷,她并没有嫌弃什么。
她好漂亮,好可爱。
好想和笙笙接吻。】
X年8月6日
【那天的事被舅妈看见了。】
......
X年9月8日
【笙笙上学前好像哭了很久,眼眶很红。
宋展一帮她把桌子搬到别的小组了。
我的左边,空了下来。】
X年9月14日
【笙笙没有来上课。
课间听宋展一跟傅轩说,她去了假期跟我提到过的那个剧组。】
......
X年10月6日
【我逃了竞赛培训,坐了好久的车,才找到他们拍摄的地方。
笙笙化了妆,好漂亮。
只是远远看一眼,根本不能心满意足。
原来人的贪心是永无止境的。】
......
X年2月3日
【笙笙成了明星。
他们叫她小玫瑰。】
......
旧的笔迹到此结束。
后面有些奇怪,像是从别的日记本上撕下来贴上的,新笔迹一直写到,《白日曙光》剧组拍完:
中间详细记录着,他参与过的每个任务,每次艰难。
陆寒星第一次遇到生死瞬间,是在野外。
场地湿热,他需要一动不动地埋伏,端着枪的手没有任何颤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眼神冰冷。
——X年7月2日
【活着的意义,是笙笙。】
X年3月6日
【今天重新遇到了笙笙。
比我计划的时间稍早,还不成熟,有很多风险,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接近她。】
X年4月10日
【向王队申请了担任卧底的任务。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
我们是不是会有新的故事。】
秦笙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它全部看完。
再遇到陆寒星,仍旧在医院走廊。
他这几天定点一样,会等在病房外面,像等一个回应。
“陆寒星。”她直直站着,思考许久后,淡声开口:
“不可否认,当初你舅妈的那些话,对我确实产生了影响。”
她缓缓讲述着,揭开未与旁人道过的真实想法。
“我母亲是位舞蹈演员,从小我也练过跳舞。我时常就想,去舞台上应该是她的梦想,也会是我的梦想。所以我咬牙,扛过了魔鬼训练,试图通过女团证明自己的价值。”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放弃了跳舞,成为演员。”
“像通过它,找到了更持久的爱好。”
“但现在我发现,我真正热爱的,可能是演戏,又可能不是。”
秦笙语调平缓,隐隐带着很浅的笑意:“我只是在其中,不断努力地爱自己。”
她承认——
少年时的分手,头次将骄傲碾碎,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后来变得怎样强大,仍旧无法彻底释怀。
那么,如果当年换一种开始,现在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秦笙会摇摇头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安稳的,开心的,在乎的人都在身边。”
而非回忆里,扭曲的童年背景。
母亲生产时,因难产去世。
父亲从不管她,只提供钱财。
尚幼小的她,以为是因为他父亲爱母亲,因而才恨自己,后来却发现,他们的婚姻,从最初就根本为心不甘情不愿。
因为感受不到爱,所以不施予爱。
秦笙出生在扭曲的环境里,不明白什么是爱。
可她在乎的,有同舟共济、顶峰相见的依靠;
有自小陪伴、非常重要的“亲情”;有少年时青涩的欢喜........
总要能尝试接受,要学会改变。她想。
秦笙面对陆寒星,表情轻笑,眸光淡漠且坚定:
“或许我们能,从普通朋友做起。”
—
宋阿姨最后一期药物治疗结束,已经很快能从S市第一医院离开,回到A市的家中。
宋展一腿部受伤,固定打了石膏,还得住院。请了护工照顾,只能在医院里老实呆着,但生活还算方便。
秦笙拍戏的休息时间,会去看望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话。
而傅轩也时常带着温可煲的汤过来,两个人在病房里闹腾,五句吵四句地,幸亏VIP单人间的隔音效果好,不然早被投诉了八百回。
沈临和江知淮,都有各自的工作,不怎么出现。
五月初的时候,《桑夏》正式杀青,两周后播放完结。
一切都回归正轨,朝着原先平静的走向发展——
前提是,如果秦笙没有收到那件快递,以及那封拍卖会邀请函。
纯黑礼盒,里面放着定制的银色礼服,薄纱以天鹅绒镶嵌,做工精良价格高昂,璀璨星河般,被称为“人鱼之泪”。
“诚邀你做我的女伴。”
——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