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说。却先不表那些正重建泊凤殿,已经登堂入室可以随心所欲遣造仙术道法的一众中年,却折回来说风阙山杀字辈以下之小众。
跪雪山门前,常有小辈瞻仰,重习立派祖师年幼时所经之历。眼下季节还不及寒霜上冻,远不似凛冬冷,但仍有不少少年跪习刻余就弹起身来,又是搓膝盖,又是抓耳挠腮,满脸的抱怨。
也少有些能跪一炷香的,其面庞显然是比前者坚毅的多,料想也是道源慧根丰厚的体现罢。
说来都是龄值顽童,但凡能有这等虚心仰止的,也是殊为不易。
这小辈里是有几个不错的,出生寒门,能下囊萤映雪,悬梁刺股之苦的,识字后三年能吃透道识,熟背道论。再下三年锻打身骨、拉筋磨砺之苦,可堪力达千斤。
料是单凭借资质心性,弱冠之限一到,稳升内阁为事,彼时地位等同杀字以上长辈一流不差。但事与愿违之落差在于,无论古往贵胄,亦或今来权达,难免不学无术还仍仗势欺人,教你八斗之才没处用,万夫之勇无门投。
正如此时那几个佩玉挂匣、绫罗绸缎体态作猪头牛肚的胖小子,一个家叔梅香主,一个嫡出镇楼王族,更有袭自家祖父左风老者,更是肥颔之后无脖颈,两腿以上全肚子。
也是缘自这些“憨态可掬”的稀奇物儿,便是压得那些勤奋习练的好儿郎他日升迁不得,若有地儿说理,也怕只能找些城隍庙、菩萨庵之类的祷告罢。
跪雪山门前,那苦苦支撑的最后一位少年也立起身来,他坚持已有两柱半香。
少年约摸十岁,除了眉宇有些英气,其余五官实难恭维,生得是眼皮浮肿,鼻隆土堆,下唇一指厚,眼仁泛红丝。再加上蓬头垢面,麻衣烂衫,实有碍观瞻。
他瑟瑟立起,又打一踉跄,那两膝布裤料都线头花开,漏出一双红肿的僵硬肉状物来,让人触目惊心。
种种迹象表明,他绝非资质极佳者,但能慎终如始,却是最为坚韧。
“哟,跪的很虔诚嘛!你照猫画虎学来宗祖跪山的本事,不知能否学来他老人家仁垂一气,命拜仙门之伟能。”
寒门少年拍拍尘土,懒理这些鸦雀嘈杂,这些年来同样的话他听得多到耳朵都生了茧子。也是司空见惯的后病,如今的他虽是少年却没有少年人该有的锐气,反而自在、沉稳更似一个词藻,作是豹隐秋雨。
“你倒是皮糙肉厚,但不知这拙劣小技能作源气道法用否?”
再有人合拍讥讽道。
无知之为就在于,不胜别人,便折损挖苦其,以求在口齿之利上博得一城。但往往是别人不愠不怒,凉你一边,那等自找不快的尴尬更胜技不如人。
寒门少年置若罔闻,抬起步子就欲离开,可是正有三个胖子或故意,或正巧挡在其将行之路上。
“怎么?跪完了,再去给你那短命鬼父亲哭丧去?我道是你怎么有这长跪之能呢,莫不是靠这便利学来的罢。”
这一践踏他人底线的揶揄,也竟是惹得场面半数富绰子弟捧腹,然而唯有少部分同是寒门之子不愤不快,他们知道之所以此时被调侃的不是自己,只因为自己并非最为拔尖之人,而倘若那个人不堪重负倒下去了之后,那接下来轮到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了,这正是唇亡齿寒之理。
“让开!”
寒门少年声色平淡道。
“叫三声外公,我们放你过去。”
那三人不依不饶,泼皮样貌道。
“你们可以沾我的便宜,但不该连我父亲的便宜一并沾了。”
寒门少年抬眉冷目,几孕星火。他意躁若剑,难函其鞘。
这一对目,便是那根基虚浮的当中胖子不忍其芒,差点被其之意念掀翻在地,好在身旁两堵肉墙敦实,活生生把他给架了住。
最怕热闹是非生,围观之人看不停。说的也就是这些吆喝他人拳脚,激他人争斗的游手好闲之人。
“左少,揍他!”
有一声音颇为应景,那是为左少助拳的呐喝。一石激起千层浪,稍有地位的富绰子弟,都纷纷献殷勤起来。
望着声势渐起的周遭,寒门少年只回眼一拜跪雪山门门楼,又强压下欲火之怒目,沉起脑袋,绕过那三人,碎步而去。
“慢着,谁让你走了?”
行不远,左少身侧之人暴喝一句,直带起颈上那嵌着“镇楼”二字的金锁哐当响伴。
最为阴狠的还乃左少身侧另外一人,他连招呼也不打,也不知何时掐的印,手上火跳雷躁,声若爆炒豆子般噼里啪啦,随之一个箭步欺上寒门少年身,在其还未防备之时将掌重重落在他项背之上。
周遭呼喝四起,口哨翻飞。
这一计掌中雷,引秉正昊之至纯至阳,能伐人心悛恶,焚凿是人体识,能冶尽障孽消尘苦,不让此身入轮回。
当然,这小娃娃使来火候不够,看其掌焰,也就打个人心肺具裂罢了。
彭!
令人咋舌的是,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掌锋却没能让被袭之人重创,更叫人跌掉下巴的是,那薄弱的身躯竟然纹丝不动,反观伤人者,其跳灼火焰的臂膀犹如被刀背砸过的脆莲藕,寸寸不接,颓萎绳垂。
“你!”
袭人者不顾手臂剧痛,反而惊恐的看着那巍峨的背影,骇然大惊道。
“别找不自在!”
寒门少年侧身冷语。而随他侧过的身来,正露出他左右手凝结腹上的丑字印——泰山印。
“庶子怎有修习正统仙道法门?”
镇楼王族那小子道。
“哼,既然你先出印,打破风阙禁止以印私斗之规,莫怪我们正当自卫了。”
左少使个颜色给眼前几人,他们哪敢不做会意,忙不迭左掐咒术,右捻道印的,一时场面斑驳色杂,看样子就知道全是些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却胜在数多。
既是小术,多作些子,丑字印,用来不过能添三攻,达至强魄罢了,但纵是微末之法,这些富绰子弟也绝不是习自风阙,决然出由自家门楣。
若是以他们年龄资质,真正能传承风阙的术法也就点石成金,拔高三丈,穿墙过等小几种,决计不可能有这种带印的术法。而这,也是风阙面上明令禁止的。
万钧一发之际,寒门少年一变印子,昂首虎啸,那手下三两变动间,揭来的竟然是寅字印。
有道是:仙途寅下皆庸手,印出遣造世人福。莫教真仙空使来,地催天动鬼神惊。
这便说是寅差之理,寅上寅下之别盖属云泥。也正谓:不入寅门空入道,此生蹉跎枉练仙。
不过是那寒门少年名出无门,这样的寅印又是威能几何?
也是缘由此想,那一众富绰虽失色掉胆却仍敢吆喝上前,妄图倚仗数量优势作一蚂蚁食象,僭越寅差之理。
“拘!”
寒门少年碎声念道,眼色忽而凌厉。亦是随他寅印出,他之气势若盘蛟起凤,势若龙拏山峦。
若星火萤虫的花花绿绿,一时失色,再细瞧来,那舞弄稚术之富绰全被提至离地,也不见有人绳拉手拽,便就确实的发生着。
他们一个个四爪扑腾,宛如受掣之龟,既滑稽,又憨态可掬。
此时,寒门少年手中印重不动,眼中寒芒只落在一时半会还结印不得的那三个富胖,他也不言语,亦不使意,但无不透露出一股冰冷的摄人感。
见那三人失措卸印,寒门少年却无悲无喜,猛然一掐收印,那哀嚎求饶的一众富绰霎那跌地,一个个烂躺不起。
寒门少年行而仍简洁,转身、信步、至远。
惨叫一片中,唯有三双眼神阴鹫,那本就是最为阴损的一人语音颤抖着道:“林时雨!这事,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