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当冬日晨曦透过窗户纸，映到贺存瑁的脸上时，他也在杜家堂屋隔壁的客房床上醒了过来。 刚清醒，就听到院里有说话声。
“闺女，昨晚上爹一高兴多喝了几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罢？”是杜昭特意压低的嗓音。
“嗐，您老人家能说什么不该说的。”
“那我就放心了。”
谁知道女儿接着说道：“……除了犯上的话没有，其他该不该说的，反正您都全都说完了！”
老吏大惊：“真的？！”
这丫头！
听到这里，贺存瑁不禁唇角微微勾起。他蹑手蹑脚起了温暖的床，来到虚掩着的窗户后面，眯起漂亮的丹凤眼向外看去。
杜青应是晨起还未梳妆，一头缎子似的乌黑长发披泻在肩头，和平日里的痞小子模样看起来大相径庭，果真有些丫头家的温柔轮廓了！
此时，她正很没形象的一边拿手挽头发，一边嘴巴里叼着发带，没好气的说：“是啊，到后来您不是还非要和人家拜把子呢。”
杜昭尴尬的嘿嘿笑了：“你这小兔崽子！爹那是醉话，当不得真。咱是什么身份？跟人家差远了！”
“切。”杜青说，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谁知老吏却四下里看了看，凑近了闺女郑重其事的悄悄道：“丫头！你跟爹交个实底儿——”
“到底能不能把那小子拿下？”
嗯？
贺存瑁耳朵一动，眉毛不由拧了起来。
院里的杜青也同样惊诧：“拿下？您什么意思，我拿下他干嘛！”
不料接下来杜昭说出一番话，叫贺存瑁顿时哭笑不得了。
就见杜昭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笨蛋!拿下他,给老子当女婿呀！”
“我杜昭的闺女这么好，温柔贤惠貌美如花，又做得饭又能打架，谁能娶我闺女是他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哩，怎么配不起他？！”
杜昭理直气壮的说道。
原来如此啊！贺存瑁松了口气。此时他倒想听听杜青什么反应了。
“当啷！”
听见她爹竟有这么异想天开的打算，杜青手里的梳子都给惊掉了。
她捡起梳子，跺着脚恨恨的说道：“我的亲爹呀，小点声，您老人家可消停点吧！”
“人家可不仅仅是个正六品的百户，人家还是京城贺将军府上的四公子，身份可尊贵着呢！”
“京城贺家？哪个贺家……” 说了一半，老吏仿佛想起了什么，讪讪的笑了：“嗬，那是够尊贵的。”
杜青已经扎紧了发髻，正色说道：“所以啊，您别再瞎琢磨了。咱就一普通百姓，您闺女也就是个普通丫头！”
“再说了，嫁人有什么好？我瞧着那些街坊家的女孩儿们，早早的嫁了人生小娃娃，然后每天就是不停干活伺候那男的一大家子，连出来逛个街都不得自由！”
“活的跟个骡子似的，才叫好呢？谁要敢那么样对我，瞧我不揍得他一家子老小满地找牙！”
窗户后面偷听的贺四爷，被她的话已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他也终于明白杜青为什么是这个脾性了——看她爹就知道了。有这么个爹，想有正经脾性也难呐！
杜昭叹了口气：“兔崽子，你说的都对！可是你老子总有蹬腿儿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岂不孤单啊！”
“还有一堆兄弟们在呢，女儿还能孤单了？”杜青大咧咧的说道：“我嫁出去每天立规矩受委屈抹眼泪的，您看着就开心了？”
“那能一样吗？”老吏无语。片刻后，他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父亲离去，杜青也很无奈。十七岁年纪的姑娘，若说对这没一点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然而看过了高山大川的人，如何再叫她屈就于低谷细流？
她叹口气，仰头望着院子上方的天空，轻轻自语道：
“也不是不行……除非，是他。”
杜青这几个字说的极轻。但贺存瑁从小练就的功夫，耳力十分过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眉峰顿时高高扬起，玩味的琢磨起来。
他，哪个他？！
瞧青子这架势，想必是在此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罢？而自己作为她的上司，还一起共事过这么长时间，却对此一无所知。
……贺存瑁这么一想，心里头顿时莫名的有点泛起酸来。
没过多久，杜青敲房门了：“百户大人，该吃早饭了哎！”
还睡，太阳晒屁股了都！
贺存瑁伸了个懒腰，洗漱完了坐在桌前。只见桌上摆着几碗熬稠糊的大米粥，几张烙得金黄的葱油饼，三两盘加了香油老醋的翠绿拌菜，一碟香油芥菜疙瘩，还有一盘小葱炒鸡蛋。
香气扑鼻，惹人馋涎欲滴！
杜昭乐呵呵道：“小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青丫头下厨做了点家常菜，贺百户您尝尝看！”
呦，小青子还有这手？
想不到这位汉子似的姑娘，她竟真会做饭呢。贺存瑁顿时对杜青刮目相看。
三人开始坐下吃早饭。
粥熬的火候正好。喝一口下去，再配上加了香油老醋的绿色小拌菜，或者夹一口香喷喷的炒鸡蛋，配上鲜香可口的烙饼，吃起来那叫一个香甜！
窗外阳光明媚，冬日晨曦下有微风轻轻吹过，间或飘进几句街上过往行人的市井话语，有种美好到不真实的感觉。
他贺府里家大业大，一大家子叔伯兄弟们年节下聚到一处看着热闹，其实平日各房走动并不多，关系也算不得有多亲密。
而且贺家人各自都忙得很。像这样家人一起吃早饭，从贺存瑁记事起便不太常见。
贺存瑁添了两次粥。他吃得很香甜，额角都冒了汗！
杜昭笑眯眯的看着他吃，偶尔拿眼色催促自己那笨蛋闺女帮忙添饭。
真是的。老子的女儿要模样有模样，又贤惠成这样，不信你小子就不动一点心么？
门户高了点……那又怎么样？大户人家的子弟，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咱大不了努把力，能做个平妻也行啊！
老吏肚里笑得猥琐。
当然了，事情没成之前呢，老子这心思只能放在自己肚里琢磨，不敢让丫头知道。
不然这丫头要是犯起了驴脾气，当老子的还真有点怕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