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的。”
陈九望着他，很平静开口。
没有动怒，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你所掌握的筹码，我给你的，只要我想要，随时都能拿回来！
闻言，严青老脸一红，但也转瞬即逝，作为一个老干警，脸皮早就锻炼到了极致，无耻就无耻吧！
毕竟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自尊什么的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比起尊严，他更在乎的是一个正义，一个公道，给那些死者一个交代。
他抬起头，开始与陈九对视。
满眼的执着。
完全不像一个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光芒。
这让陈九都有些恍惚。
他依稀记得好多年前，这家伙也是这番表情，同样的眼神。
那一次，严青也在酒馆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当然，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有时候这世间那又有什么绝对的正义，又有什么绝对的公道呢！
就像没有绝对的恶，也没绝对的善。
陈九不讨厌严青。
那怕他拿出的筹码是自己给的。
他甚至很佩服严青，佩服做相关工作的那一群人。
那些为了人民而负重前行的人。
只是陈九无法理解，明明可以顺水推舟的事情，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真相与正义难道比家人重要？
他可记得这个嗜工作如命的家伙，可还有一个可爱的闺女。
现在想想，那小丫头也有十岁了吧！
这家伙不是一直惦记着吗？
严青可不知道陈九的想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他坚信眼前的家伙一定有办法。
陈九无奈笑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
但绝对是一个好警察。
“不活了？”
“废话，可有些事情总有人要做不是嘛。”
“那这样不是显得我很冷血？”
“哈哈，责任不同！”
“好一个责任不同！”陈九轻叹一声，随之一脸认真“那就去尽你的责任。”
严青沉默。
“六年时间能给她一个不错的回忆了！”
闻言，严青表情不自然的抽搐，这算是他心底最不愿触及的事情。
沉默好久，严青缓缓闭眼，眼里刚才的炯炯有神消然殆尽，取代的是极其复杂的情感。
脑海也早已被一张小脸填满。
那欢快、纯真的模样，确实让人沦陷。
像春天的花，清香灿烂、
像夏天的风，清新淡雅、
像秋天的田野，色彩缤纷、
像冬天的暖阳，温暖明媚。
她像极了四季，可自己似乎从未伴过她整年。
严青勾起了心底的秘密，眼里流露出的柔弱让他如打霜的茄子一样，变得恹恹不振。
六年这个数字，也在他心里变得更加沉重。
“还换吗？”陈九轻声开口，静静的望着他。
这一次，严青选择了逃避，眼神闪躲，最后甚至低下头。
表情也变的狰狞痛苦。
两种选择。
选那种都会留下遗憾。
“你要如何选？”
“我就给你十秒！”
“十”
陈九突然低喝一声。
声音不大，却宛如惊雷一般。
还在痛苦纠结的严青，只觉得耳旁炸响，就连心脏都是一阵抽搐，顿时脸色惨白。
他惶恐的抬起头，发现此刻的陈九像是换了一个人。
气势汹汹，盛气凌人！
右目更是凶光外露，摄人心魄！
“九”
“八”
一字一句，节奏分明，颇有震耳欲聋之势！
严青呆滞，呼吸急促，头晕眼花。
不…对！
不…对！
“七”
“六”
酒馆震动，昏黄的灯泡左右摇晃，垂吊的铁链发出刺啦声响。
老旧的酒馆似乎随时能倒塌一般。
一切发生太快，让本惶恐的严青不知所措，而脑海里不对劲的念头愈发强烈，但脑袋像卡壳了一半，陷入混乱。
他抬头，视线已经模糊。
对面的陈九似乎站起了身，以碾压的姿态，气势更足。
瞳孔紧缩，严青意识逐渐沦陷。
顿时眼前闪现无数画面。
有老人倒在地上抽搐的呻吟。
有情侣手牵手逛街，一路打情骂俏，有小女孩解出妈妈布置的奥数题，洋洋得意挥着小拳头，有年轻夫妇默契的分工合作，卖出一杯一杯香甜可口的奶茶……
画面突兀转变，随着扑通几声巨响，刚才还满脸洋溢幸福的数人，顿时血液四溅，躺在血泊之中。
严青下意识捏紧拳头，眼睛睁的老大，这些画面对他冲击太大，一切就像真实发生在眼前一般。
而心里想将凶手绳之以法的念头愈发强烈。
但画面还没停止。
一个孤单的背影浮现而出，扎着两个小辫子，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
虽然只是背影，但严青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兰！”
背影渐行渐远。
隐隐还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严青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
画面还在继续，也更加清晰起来。
不再是背影，女孩的全身都能看的清。
背景似乎在学校。
是下课时间。
教室走廊嬉笑、打闹声不断。
都是穿着整整齐齐校服的男孩女孩。
严青眼神四处巡视，他在找，但始终没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
抽泣声大了起来。
画面转化。
他找到了。
楼梯角，一个女孩蹲着角落。
小脸委屈屈的，眼泪汪汪。
一群小男孩围着她，时不时起哄一下。
畅快、欢乐的笑声在这种环境下，总是显得极其刺耳。
“小偷，偷了别人的东西还不承认。”
“哼，她没有爸爸，是个野孩子。”
稚嫩的嘀咕声一句接一句。
“我没有偷……东西不是我拿的，呜呜。”
“我有爸爸我有爸爸！”
小女孩含泪的反击……
严青见得这一幕，心在滴血。
这些画面不管是否真实，都像一根根刺，扎透着他的心脏。
像一个个巴掌，狠狠扇着他的耳光。
此刻，他都怀疑，自己一直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他以生命的代价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安宁。
却没有守护到应该守护的人。
他记得前妻跟他讲过，小兰没以前开朗了。
他没有太在意。
他一直认为小学生的世界没那么复杂。
是啊，确实没那么复杂。
在法律上，就连校园暴力都算不上。
一个个稚嫩纯真的孩子，又有什么坏心事。
他们只是喜欢欺负孤僻的同学，喜欢胡闹罢了。
可这些伤害会像一颗种子一样，会在一个人的心里深根发芽啊！
他无法想象那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的丫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三”
“二”
数字还在倒数！
依然沉闷有力。
不同的是严青不再呆滞，思路逐渐清晰，刚才不对劲的念头也豁然开朗。
陈九这突如其来的方式，不正跟他审讯犯人一样吗？先击溃人的内心，在以引导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刚才不对劲的念头，就是一个引子，像他这种多年的老干警除了反侦查意识，就连自我保护意识也非常强烈，只要稍稍触碰到一个点，心里就会形成抵触，所以几乎很难被攻破防线牵着走，只是奈何陈九的手段太过于诡异，这已经不单单是心理学！
“想让我直面自己的内心吗？这家伙还真是煞费苦心！”严青低语。
“一”
“你要如何选？”
陈九的声音再次响起。
严青睁开双眼，眼里已经恢复清明，“你不是已经帮我选好了吗？”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恢复如初。
刚才气势凌人的陈九，一如既往的坐在椅子上，摇晃着红酒杯，整含笑的望着自己。
酒馆也没有刚才倒塌的征兆。
一切似乎没有发生过！
只是背后的被汗水打湿的衬衣，无一不显示着刚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
他还是低估了陈九的手段！
看来多年前见识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呢！
这家伙还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他与陈九对视，诚恳道：“谢谢！”
“不客气！”
这句道谢陈九没有拒绝。
严青没在继续言语，将酒瓶最后的酒倒入肚里，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
陈九望着严青离开的背影，轻声祝福。
“当然！”
严青离开了，宛如新生。
这一次他可以纯粹的活着了。
心里的结已经解开。
陈九放下红酒杯，笑容逐渐消失，颇有些头痛的摸了摸太阳穴。
严青卸下的担子，他接下了。
只有这样，对方才能坦坦荡荡的活着。
因为，他怎么选都是遗憾。
而陈九替他选的，一切将再与他无关！
将手指放在嘴里，吹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待口哨声响起，酒馆门前老槐树的树枝上，两只漆黑如墨的乌鸦鸣叫一声，叫声刺耳渗人，接着翅膀一挥，一个盘旋，飞进酒馆落在了陈九左右肩头。
两只乌鸦开始亲昵的用头蹭着陈九的脖子，似乎被主人呼唤很开心。
陈九伸手摸了摸两只乌鸦的额头，轻声道：“去吧！”
接到命令，两只乌鸦没有犹豫，飞出酒馆，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