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程府，江保宁就听说千殷已经回到程府。尚未到约定时刻便回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千殷找到让江保宁存活下去的法子。
青阳阁殿前，江保宁刚想推门而进，就被人拦下来。
江保宁抬眼一看，居然是个脸生的。
“川禾姑娘，尊长重伤，刚经过医师的救治，孟公子交代，任何人不得进去搅扰尊长。”
江保宁疑惑反问，“孟公子？”她眉眼一扫对方，发现那人腰襟上，绣着孟字。孟氏的人？
这时，一个人从旁边出来，叫住她，“川禾姐姐！”
“言愈？”
江保宁被言愈带到青阳阁偏殿，气闷道：“孟郁良人呢，他脑子坏了，拦我干嘛！”
“川禾姐姐，昨日你去哪儿了，若不是千殷道长及时赶回来，尊长的腿可能就要被人锯了！郁良哥哥昨日派人找了姐姐，整整一晚上！”
江保宁看着言愈，磕巴说道：“什，什么？人不是救出来了吗！孟郁良人呢，和千殷在落竹馆？”
言愈点点头。
刚靠近落竹馆，江保宁却听到里头喋喋争论声，准确来说，是孟郁良长篇大论，千殷偶尔驳斥。
江保宁脑中一团浆糊，只好扭头又折回青阳阁。
门口孟郁良安排的人，依旧拦着她，江保宁一个眼神，旁边立马出现一道人影将孟氏的人，拖到一旁。
青阳阁内，外头暖暖的眼光，从半透明的窗户照入屋内。静谧无声。
程培风传得单薄，所以青阳阁角落中，燃着炭火。而他两条腿，裹得像蚕蛹一般。
他静静躺在床上，原本山茱萸的红唇，几近无色，唇瓣上一道道鲜明干裂的唇纹。两行睫毛，一动不动。
明亮又晦暗。
江保宁慢慢走近他，似乎穿越时光般，回到重生后第一次见到程培风的场景里。
那时初冬，如今初春。
江保宁无声地哭叫着，为什么短短几个月，躺在这儿的人，就变成了你。
就这样，她坐在床边，好似第一次，程培风守着她一般，沉默沉静地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江保宁赶紧抹干净脸上的泪痕，站起来迎接对方，“千殷……”
“江姑娘，打扰了。我听言愈说，你来青阳阁，便找来了。”
“道长，尊长他……”
“休养三个月。一切可无虞。”
江保宁点点头。
“江姑娘，还记得分别时，我是如何与你说的？”千殷看着江保宁点点头，继续道，“前些日子，我离开不仅仅是因为业火。真正让我离开的是‘困惑’。困惑命本之间如何进行联系嫁接。很遗憾，我师父也解答不了。你身上的成功，仅仅基于数次失败后的总结。奥义根本，无从知晓。”
江保宁看着千殷，木讷地眨巴着眼睛，“千殷，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你只告诉我，如果我要活着，需要我做什么。”
“你与程尊长，要么维持现状。但这种生存的弊端，这些时日，我想你非常清楚。唯一让我的困惑得到些许指解的就是巫马麟。能让你脱离程培风而活，有两种办法。一种，我之前说过。”
江保宁全身都抽紧，“还有一种呢？”
“虽极端，但有备无患，”千殷的双眸没有一丝情感，“我师兄相告，如果今日，程培风是濒死之人，唯一能让你存活的方法就是，趁他尚存一息之际，将他的心，换与你。”
江保宁双目呆滞，不可思议地看着千殷。
千殷毫无波澜，又将一个小瓷瓶放到江保宁手中，“这是五次药剂。程尊长如今活着，如果江姑娘不想第二种情况发生，需尽快建立新的质本联系。”
“孟公子，似乎对江姑娘你颇有怨言。今日我取程尊长心头血之时，孟公子不是十分乐意用寒淬掌相助。”
江保宁撇着头，看着一旁昏迷不醒的程培风，“他担心尊长身体，我理解他。”
“我无他意。只是，此事一直依赖孟氏寒淬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
千殷看江保宁眼神始终不离程培风，“江姑娘不用担心，程尊长一直不醒，只是我给尊长用了深眠镇痛的药。”
江保宁无声点点头。
“江姑娘，我能问你，为什么非常排斥这件事。”
“千殷，你和你师兄，关系好吗？”
千殷灰白色的眼球凝滞，似乎在是思考，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所有人，在巫道的关系网中，都是相等的。”
正这时，闻讯赶来的孟郁良，站在青阳阁殿外。
江保宁不解又问：“那孟公子也是吗？”
“自然。”
“我还以为道长与郁良，亲近些。”
“亲近不过是对习惯性的交往进行的一种划分。”
外头的孟郁良，眉眼底流过无尽的惆怅，内心自嘲：自己做得再多，所有一切，不过是习惯性；自己也从未与他人，有过半分特别吗？所有的爱意，真的都是原始欲望使然吗？
不解，不解，于是，悄然离去。
江保宁眉眼疑惑一皱，“我无意探寻道长与郁良之间的关系。还望不要介意。我其实，其实只是想问，千殷，你了解巫马麟吗？”
“自然。”
江保宁定定看着千殷，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鼓起勇气，“我做过他的养虫器……”
说完，深深闭上眼睛。
千殷灰白色的眼球，不经意转动两下。从前，她与巫马麟一同在山上修习时，就见识过他养虫。只不过，那时他还是用飞鸟、家禽、走兽来养虫。即使过去数十年，她也记得，一只只怪异的虫撑暴了乳白色猪肚，争先恐后破皮而出的情景。
上次，千殷去荒山上救人时，也看到一个被锁在笼中，面目溃烂，全身都缠着各色虫兽的人。
她是道人，只是看到，都会觉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千殷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答对方的话，“什，什么时候……”
“十三岁那年，三个月……”
“……”
江保宁双目泡在深海中，看着对面的人，好似随时会有汹涌波涛涌动出来，“千殷，我不能，我真的不能躺在巫马麟面前。我做不到……千殷，只是看到他，我都会觉得，皮肤底下，是不是随时会钻出来一条虫子……”
“千殷，我知道他不会杀我，可在他身边，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他让我，一生随时坠落在恐惧中……千殷……”
或许，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被开玩笑的过程。
她被赐死，又复活；憎恨程培风，却发现罪魁祸首是皇上；短暂的经历，却会成为一生的恐惧；而那个人，在数年后，又会成为，解救自己的唯一人选……
日轮月升，月落日起。
如此循环两日后，程培风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二哥哥，永远只剩我们两个，该有多好……”
江保宁觉得青阳阁是唯一避祸之处，在这儿，她听着程培风浅浅呼吸声，似乎忘掉一切仇怨。期间，皇帝腾出手，派人来探望过一次，也被人找借口打发了出去，就连庄霏，都被抓回庄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