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楼内,繁华依旧。
琼林玉殿,暮列笙琶,夜半歌声,丝竹管弦之音如熏熏暖光,传遍每一个角落。即使是街上无意经过的路人都能闻到缕缕酒香、花香、美人香……
可和一片喧嚣繁华截然相反的是顶楼的空旷与寂静。
任凭楼下的欢歌响彻云霄,所有的热闹与欢欣,皆与他们无关。
江保宁只匆匆看星戎的身体一眼后,便不忍再去端详。
星戎的胸口溃烂不堪,仿佛只剩一层薄膜覆在内脏之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里头那个强有力跳动的心脏。那么赤裸裸,却叫人无比害怕。
一见到医师出来,江保宁刚忙迎了上来,慌忙问道:“怎么样?”
医师一脸惧色,战战兢兢道:“启禀姑娘,戎主的心脉,被您用的药强行护住,暂无性命之忧。可最难的是,戎主肌肤尽毁,五脏六腑几近没有任何保护。
如果心腔,不能尽快护住,血脉、心肺随时有腐烂、溃败,继而引发全数身体肌能尽断。”
江保宁双眼一下瞪得通圆,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惊呼:“什么!那些药,只能保住一时性命?怎么可能!”
“是。戎主因那些药,心脉被护住。可戎主毕竟是肉体凡胎,外力在身体上遭受的伤,并无法立刻恢复。”
江保宁身体一晃,还好萱萱稳稳扶住她。
“姑娘!属下无能!属下已经在戎主胸口敷上生肌玉血膏,只不过,玉血膏难得、难制、药材难寻。楼中那些,已然尽数用在戎主身上……”
江保宁听着话,一颗心如放在滚水中烹煮,不禁疾声大叫:“那就是找!就去做!刀山火海!深海地狱,赤蜂那么多高手,都是摆设吗!”
“启禀姑娘,生肌玉血膏,就算是找到药材,从入药、制成起码也要一个月时间。戎主的身体,别说是一月,就是十日也……”
江保宁一下推开萱萱,拽着医师的手,厉声:“混账东西!你的意思是不用找了!不用做了!就这么让他活活烂死!反正不到一个月,他就烂透了是吧!”
“姑娘息怒!”
“息怒?你怎么不如让我去死!”江保宁说着,一个豆大的泪是,没有意识的滚楼下来,满眼里都是不甘和悔恨。
“姑娘,您先别急!还有一个办法……”
江保宁一听,幽暗的双眼一下又亮起光,抓着医师,疾声问:“什么办法!”
那医师开始细细道来:“生肌玉血膏是加速病体自身的肌体的生长,帮助病体形成……”
江保宁斥声打断,肃然道:“不要讲什么原理!只说办法!”
“是。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借用他物的屏障。优点是,易得。缺点,就是,”医师看着江保宁冷然的脸孔,继续道:“所有成功者,不过十之一二。而且,属下尝试过两回,从未……从未成功过。”
“……”
萱萱的声音略带沙哑,怯怯叫了一声:“姑娘……”
江保宁看着萱萱满眼的乞求,颤抖着道:“你回程府问一问,早去早回,尽量别惊动旁人。”
星戎是金楼的楼主,虽平日露面不多,可在京都中也算有头有脸之人。如果,这个人,对一个丫鬟俯首贴耳,还与程府有所深交,不免被人猜忌几分。
萱萱狭长的双眼中,眼泪被极力忍下去,重重点两下头。她在程府多日,自然知道千殷那深不可测的能力。
待所有人离开金楼楼顶后,江保宁终于忍不住,一下瘫倒在星戎的床边。
那人寡淡的薄唇紧闭着,眼皮轻薄得似乎能透光,可那随眼皮阖闭的睫毛,一动不动。
江保宁头埋在床铺上,咬着牙,肆意哭喊着,一声声却又全数闷在喉咙中。
“星戎,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醒来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自以为是了,我再也不会为了旁人,弃你不顾!你起来打我,骂我,怎么着都行!”
“姐姐求你了……”
“你醒过来,好不好?”
“求求你……星戎……”
江保宁嘴里咬着被褥,脸上眼泪纵横。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这世间,能无所顾忌,永远信任、永远坦诚的人,将她的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的人,只他一人!
自己却又做了什么呢?
为了程培风,带着星戎与赤蜂,硬闯皇宫;为了拿到恶虫,明明知道,巫马麟恐怖至极,却仍旧以星戎为饵;自以为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却不知,命运早就翻滚,自尝恶果!
她颓然地趴在床上,想碰又不敢碰星戎,不禁想起第一次,她见到星戎的场景。
那时,她正八岁,刚入军中一年有余。在一次庆运与西容的边境摩擦中,一个小村子,被敌人尽数屠灭光,她与父亲赶到时,只剩下藏在一口大缸中的星戎一人。他那么小,整个人瑟瑟发抖。
三四岁的星戎,被吓得话都不会说,被救后,整日里只会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看着江保宁。
一天夜里,小小的江保宁抱着星戎,一同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繁星,突然说:“你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这里又是军营,你以后,就叫,星戎好不好?”
小星戎却不吱声。
小长宁强迫着他应答自己的话,“好不好!”
“好。”
回想起这些事,江保宁不禁咒骂自己一顿,“呸!只有要死的人,才会在沉溺过去!”
正这时,萱萱还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江保宁几乎整个身子都是抖的,一下扑过来,低声问,“如何?”
“道长说可以。只不过,道长诸多医具不便移动,要将戎主带过去。”
江保宁点点头,未知的、未来的隐患,如何也没有星戎的性命重要!
一群身手矫捷的人,悄无声息地在金楼角楼一处,直接入了暗巷,接着一辆双驾马车,缓缓绕过屋舍,又绕过小半个马行,才驾入主街。
谁也没注意,在旁边一栋小茶肆的二楼,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巷内的一举一动。
程府内。
程培风正在奋笔疾书,一旁的孟郁良却一脸愁容。
这时,申酉进来报:“尊长,川禾姑娘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人?”
“似乎是找千殷道长看病的,现下,人应该已经进了朝晖苑。”
程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对着申酉道:“剩下的你来。”
“尊长,这是要给皇上看的,属下来?”
“仿我的字,盖天镜司尊长章。”
说完,便匆匆向朝晖苑赶去,孟郁良见状,也一并跟了上去。
程培风刚踏入朝晖苑内,暗夜中,一柄寒霜只在瞬间便“唰”的一声,横在他脖颈间。
扎眼之间,冰气尽显。
孟郁良刚想出掌,却在微弱的火光中,看清了对方的脸孔。
“萱萱?”孟郁良惊诧叫出声,“监牢中,与我交手的也是你!”
萱萱面若冰霜,神情凛然,却并不答孟郁良的话。
程培风并未如孟郁良一般讶异,更多的只是困惑,问:“萱萱,这是为何?”
“尊长,姑娘与道长有要事相商,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
萱萱却不再多答一句,只是冷然地持着刀架在程培风脖颈间,眉眼也不多看他一眼,仿佛在说,难道任何人的意思你不明白?
程培风退后一步,萱萱便收了那柄寒霜剑,待对面人再有入内的意图,她又立刻凛然持剑,堵在苑门。
孟郁良舔着一张脸,悄悄往前凑了凑,轻声道:“萱萱,原来你身手这么好,反正你也打不过我,不如,放我进去吧。我不瞧你家姑娘,我给道长打下手去!”
萱萱只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对着孟郁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