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保宁迎着太阳,勉强睁大双眼,被太阳照得似琥珀般的眼睛一动不动望向对面的人。
荻原一脸认真,江保宁心下不免错漏,面色切回嬉笑:“关不关得住,现在关着就成,荻公子只要别成为他的帮手,巫马麟就算有祸国能力,也没有祸国机会,不是吗?”
“江姑娘,不管你信不信,我去见巫马麟只是私事,并不为什么祸国殃民。”
江保宁晒在太阳里,不禁闭上双眼,轻说:“那荻公子这私事阵仗够大的,我确实不信。我只是想提醒公子一句,巫马麟惯会蛊惑人心,在其眼中人如草芥,命如流沙。古语有云,近墨者黑,荻公子与之交往,可得把握好分寸。不然,若让旁人知晓,岂不是毁了荻公子君子德行?”
“江姑娘似乎很忌惮巫马麟?”
江保宁哼笑一串,睁开眼睛,对上荻原的眼睛,“听说而已。”
她当然忌惮巫马麟。江保宁人生中经历的第一场败仗就是巫马麟促成的。
那时她十三岁,在她心中,父亲是不败之将,是睥睨世间所有人的战神,直到遇到了巫马麟。
那一次全军十之八九倾覆,十将六死四伤,江保宁父亲也不例外被重创。
她永远都记得自己持刀坠落在巫马麟面前。他一身红衣,用苍蓝色的眼睛自上而下如看一只蚂蚁般看着自己。巫马麟没动手杀她,甚至发现她活着的时候只踩着她的脊背,垫了一下脚。
因为江保宁在他眼中,就是一个虫子!
江保宁被敌方士兵拎着脚拖到死人堆的时候,与那双苍蓝的眼睛四目相对。
十三岁的她忍不住叫,救救我……
巫马麟带走了她。
三个月后,江保宁又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在庆运军帐前。江保宁父亲看着失神失魂的女儿,心痛不已,急急将她送回了京都。可那之后整整一年,江保宁几乎不出门,不见人。任旁人再怎么问,她对在敌方军营里做俘虏的日子,只字不提。
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她当地经历了什么。
江保宁拿着茶盏在手里把玩,似乎是随时准备将其丢砸碎一般。
荻原坐在栏杆上,侧脸映在阳光里,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将上半身前倾。
他嘴角上扬,盯着江保宁。
江保宁发觉,也悠悠抬起双眼,目光一冷,逼视荻原:“那也和十三州无关吗?”
“怎么今日江姑娘是准备将我拷问一番了?”
“在下只是随意聊聊。”
“随意聊聊,那我也可以问江姑娘,既然姑娘是程尊长的人,为何也要夜闯天镜司呢?莫非江姑娘为了给长宁郡主报仇,便以身相许借故接近程尊长?”
江保宁没好气白了荻原一眼:“对啊,毕竟我一个深院弱女子,攀上大树才能活得好。”
荻原故作思考的模样:“若真是柔弱女子为何对十三州那么感兴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关在巫马麟旁边的人应该是原来崇州的守将,叫李成兆吧。”
江保宁捏着茶杯,就知道荻原这家伙目的不纯。
荻原察觉到江保宁紧绷的手指和凝固的笑容,兀自道:“江姑娘不必紧张,长宁郡主当年叛乱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又不止庆运一个,我知道李成兆又不稀奇。”
“我为何紧张,该紧张的难道不是荻公子吗?你孤身一人入程府,难道不怕我就势将你抓了?”江保宁一动不动盯着荻原,言语中却不乏威胁的味道。
“抓我?江姑娘若真想抓我,还需要等到今日?”
江保宁余光瞥了一眼湖心亭旁八个守卫,即使荻原可以快于他们挟持自己,但他也逃不了。若是萱萱在,还可以挡住他,这样守将们也完全能够活捉他。
大意了!
荻原悠悠开口,道:“当年如果没有这位李姓守将的陈罪书和假报,长宁郡主又如何会被坐实通敌呢。而且,他六年前就已经谢罪死了,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还能安稳在天镜司牢房里。”
“怎么,荻公子为何对京都的事情了如指掌?还是公子入内牢,不单单是为了巫马麟?我尚记得,在东陵,荻公子可是由淮勇侯亲自引到长宁郡主墓穴前的。恰巧,前些日子淮勇侯还妄图硬闯天镜司。荻公子,不是我多心,怕是任何人都会不自觉将这二者联系起来吧。”
“是,我和淮勇侯有私交。不如江姑娘告知我,你是如何会奏边关乐曲的,我倒也有兴趣相告淮勇侯到底与我有何干系。怎么样?划不划算?”
江保宁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二人彼此那么严肃的试探对峙,他居然能提出这么个交换条件,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哈,荻公子,你是不是太潦草了。就算想试探流言是不是真的,这个方法也太拙劣了些。我若说只偶然听军中归乡的人唱起,你又如何知我不是撒谎?”
“难道江姑娘就不能理解成我是真的想挑起庆运朝廷内乱,刻意送你消息?”
“笑话,我无权无势,荻公子想靠我挑起朝廷内乱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
“也是。”荻原啧啧叹息一声,“今日不同往日,我是不小心将流言当真了。”
他躬身站到江保宁面前,表情却是一脸认真,唇角翘起,双眼紧紧盯着江保宁的瞳孔,又说道:“不过,我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荻原悄入京都,初遇川禾时,便察觉对方好似知道自己是西容的将军。自己入军打仗,向来只着战服,西容与京都隔着几千里,那人一眼便认出自己,除了亲自见过自己,别无其他可能。
而且这个姑娘言辞里,对自己满满的防备试探。
京都民风虽开放,但又没几个女儿家似她这般完全不在意礼法。后又知她居然是在内牢中拼命守着李成兆的人,心中不禁怀疑,此人难道是要为长宁郡主报仇?
一连好多天,京都中又突然盛行起,程府里有个丫鬟被长宁郡主附身的流言。虽流言太过滑稽,可有时越是这种无根无据的传言越能在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