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慈心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愣了一瞬,立马拉着他往外走,“那咱们得快点,还有不到一刻钟宴会就开始了。”
然而唐胥山没动,单单把她的手拉开。
裴慈心知道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也就没计较,回过头急声道:“走啊!”
唐胥山神色很淡,两臂环胸抱在身前,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用眼神示意,“那有窗户。”
裴慈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真有一扇,她之前都没注意到。她遂松弛下来,“不早说。”
唐胥山向窗户走去,“你搬个椅子会轻松一点。”
裴慈心脸色变了变,跟上去,“你瞧不起谁呢,我可以的!”
唐胥山推开窗,双手抓住两侧窗框,脚往窗台上一踩,轻松跃了出去。
裴慈心看着他,心道简单,也照葫芦画瓢,双手抓住两侧窗框。
然后她发现,她臂展没那么长,唐胥山抓住窗框胳膊还有自然的弯曲度,而她必须把胳膊伸直才能抓住。
她低头看了看,这窗台也挺高的,要是踩上去,她腿也会被抬得特别高,不好发力。
她觉得不太妙,偷偷去瞧唐胥山。
他跳出窗后就回过身,站在前面抱臂看着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嘲笑的意思,但也没有过来搭把手的意思。
她抿了下唇,脑补了一下她费力翻出窗户的模样,遂放弃,老老实实搬了个椅子过来。
她踩上椅子,唐胥山的目光随着她上移。
她扶着窗框,轻而易举地站上了窗台,然后往下一跳,就出来了。
不巧的是,便在这时,一个妖侍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是奉长夜之命来叫唐胥山和裴慈心的,看见裴慈心跳窗,唐胥山又站在窗外,顿时白了脸。
窗外的唐胥山也看到了妖侍,道了声:“快跑。”
妖侍大喊一声:“冥王!”
唐胥山踩了瞬行之术,一下子飞出好远,裴慈心也想调动灵力,但她的法术是仙界的,她怕被唐胥山看出来,又不能调动,只得凭两条腿硬跑。
禺谷殿的守卫都在前院,此时还没人发现他们,唐胥山瞬行了那一次便就停下来了,在前面等裴慈心。裴慈心一边往后看一边拼命地向唐胥山跑去。
她停在唐胥山面前,她已经很久没运动过了,猛一下子完全适应不过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唐胥山垂眸看着她,勾了下唇角,“急什么,她肯定先去禀报长夜。”
他说得没错,裴慈心往后看了好几眼,妖侍并没有追出来。
裴慈心弯着腰,喘得很剧烈,抬起头看他,“你不是说快跑吗!我以为──”
唐胥山没说话,笑着看着她,笑里带着一丝恶作剧成功的味道。
裴慈心艰难道:“那我们……怎么出去……”
唐胥山:“你好像不会法术?”
裴慈心点头如捣蒜。
在冥界,有很多刚化形的小妖,灵力低微可以忽略不计,她不会法术也并非怪事。
唐胥山想了一下,冥府有大量妖兵把守,走正道会很麻烦,而且她不会法术,姑娘家家,硬跑也不合适。
“翻墙吧。”他道。
他们附近就有一堵围墙,墙另一边是一个院子,翻出院子就能出去了。
裴慈心难以置信地抬头,“我窗户都翻不出来还翻墙?”
这时,追兵从路尽头冲了出来,“别跑!”
没有时间给她犹豫了,唐胥山道了声:“跑。”就瞬行至围墙边,跃上了墙头。
他半蹲在墙头上,给裴慈心打手势让她快过来。
裴慈心气还没喘匀,向后看了眼追兵,无奈地奔向他。
她跑到墙下,这围墙足有两个她那么高,哪里是她翻得上去的。
唐胥山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跳起来。
裴慈心欲哭无泪,看了看后面的追兵,又看了看高不可攀的墙头,犹豫不决。
唐胥山:“跳,我会抓住你。”
一缕清风吹过她心头,裴慈心蓦然抬眸。
这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她却觉得很有安全感,慌乱的心一下子镇定下来。
唐胥山身体压得很低,尽可能地将手伸近她。
他笔直地看着她,眼神坚定而纯粹。
追兵在后面喊道:“冥王!宴会就要开始了!冥王!”
裴慈心自动忽略了那些声音,眼中只有他伸出的手。
他的手,虽然修长,但因多年习武,骨节粗大,手上有分明的经络,一直延伸进袖管里,看起来就很有力量。
裴慈心鼓足勇气,用力向上跳,去够他的手。
然而并不需要她去够,唐胥山主动地抓住她,单膝跪在墙头上,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上来。
这墙头很窄,她落脚不稳,下意识抱紧唐胥山的手臂。
他扶了她一下,她赶忙站好了,松开他,“谢谢。”
追兵:“冥王!”
唐胥山转过身,两臂环胸抱在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追来的妖兵,下令:
“回去告诉长夜,这冥王,我不当了。”
既然做君主就有很多身不由己,那他不当了。
谁爱当谁当。
裴慈心知道他的意思,看着他,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罡风吹动他的额发与衣摆,他俯视妖兵,目光坦荡又无畏。
她看着他的侧脸,有这么一瞬,她觉得眼前这个唐胥山很陌生,让她完全无法与五百年后那个他联系起来。
她明明认识了他五百年之久,可她好像一日都不曾真正了解他。
他的遗憾他的痛苦,他的身不由己。
妖兵:“使不得啊,这可使不得啊冥王!”
唐胥山:“我管你使不使得,这就是她逼我的下场。”
唐胥山顺手带着裴慈心跃下围墙,离开了冥府。
冥府外一直有想要造反的妖民,时不时向府内叫嚣,唐胥山跃出来时,正有几个妖民骂骂咧咧地往里面扔石头。
唐胥山一落地,他们立刻围了过来,开始辱骂他,言辞激烈,不堪入耳。
唐胥山本来都快忘了这事,看见他们,微微一愣。
裴慈心心里大呼不妙,立马拉着他走。
然而那些妖民又堵住他们,他们不得不停下。
他们肆无忌惮地说他:
“哟,身为君主不走正门翻墙啊,你也知道自己上不了台面?”
“赶紧滚出冥界,妖怪和神仙生出来的狗杂种!”
裴慈心顿时来火了,“说什么呢!你们再说一个试试!”
妖民完全不怕她,连带着她一块骂,“哟呵,你就是那个杂种下跪和钻胯救出来的娘们儿?我以为是什么货色,长得也不好看啊。”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你这个杂种,天生就爱找这种下三滥的女人是不是?”
“脸上还有块疤,哈哈哈……”有人窃笑。
裴慈心气得脸都青了,她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虽然她现在在琼姬体内,他们骂的只是琼姬这个皮囊,但她却无法真的置之度外,感觉到自尊心被狠狠地挫伤了。
然后她想到,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唐胥山可能每日都在受这种折磨,她更难以忍受。她想做些什么,可她的教养和目前的能力又不足以支撑她做任何事情。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唐胥山离开。
她抓住唐胥山的胳膊,再次拉他走,然而这次他不动,她立刻又被他的定力扯回来。
她更用力地拉他,但他像是感觉不到,毫无反应。
同时那些妖民们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讥诮道:“别走啊,这才唠了几句啊?”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不会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裴慈心不理会他们,她发现,唐胥山已经有些崩溃了,他方才在府内轻松随意的感觉一下子没了,像是变了个人,呆滞地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唐胥山,我们走。”她再次尝试拉走他,但是他岿然不动,像是没了神智。
“唐胥山!”她晃动他,他也不作反应。
有妖民开始嘲笑,“才这么几句,就受不了了?”
“杂种果然就是杂种,各方面都低人一等,哈哈哈。”
裴慈心更着急地想带他走,拼命地拉扯他。
妖民:“听说你还在人间流浪两千年,连人类都喊你怪物?我说,唐胥山,你咋这么废物呢?”
裴慈心没办法了,急忙捂住唐胥山的耳朵。
他身量很高,她踮着脚尖,动作看起来格外辛苦。妖民们低低地笑起来,嘲意尽显。
裴慈心:“你们根本不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说他!如果他以后变坏了,你们每一个都是凶手!都是罪魁祸首!”
那些妖民不以为意,警告道:“你又是哪来的妖孽?别多管闲事!”
妖民:“还变坏?他天生就是个坏种!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开始向她扔石头,并在嘴上道:“砸的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
裴慈心被石头砸中,下意识背过身,叫了一声。
但她还是捂着唐胥山的耳朵,不想让他再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石块纷纷砸来,裴慈心甚至挡在了唐胥山前面,雨一般的石块落下,裴慈心低着头,咬牙忍着疼痛。
反正这具身体的伤不会影响到她原身,她想,就只是疼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总比让他受刺激强。
一直呆站着的唐胥山在这时微微垂眸,看着他身前的姑娘。
他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那是千年以前,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被一群少年堵在角落扔石头,一个女孩冲进来,护住他,抓起地上的石头扔回去,严词赶走了他们。
那个女孩保护他的姿态,他记了很久,当时他被推倒在地上,她先是扑在他身上挡下砸向他的石头,然后扶着他坐了起来,勇敢地站在他身前斥责他们,明明娇小的背影,却让他觉得神明降临,不外如是。
现在,这个姑娘也是挡在他身前,虽然不是背影,但带给他的触动却分外一致。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在他出神的同时,那些妖民们看见,唐胥山的身上生出火焰,眉心额纹也逐渐变大,燃烧起来。火焰包裹他的红瞳,漫出他的眼尾,他整个人变得愈发妖异。
他们终于有些怕了,因为他们也听说,妖孽唐胥山,天生奇脉,平常不显露真身,但一显露,只弹指之间,就能使万山倾覆,天地万物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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